第38章 可曾搜过
夜色如墨,星辰点缀天际,月光如水洒在梓晨宫的金砖玉瓦之上。
王后娘娘的灵堂便设置在此处。
灵堂大门缓缓打开,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中央摆放着一副巨大的棺椁,上面镶嵌着珠宝,璀璨夺目,漆饰七七四十九遍,光可鉴人,仿佛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琥珀,既坚硬又光滑。
灵堂四周金凤帐幔低垂,白绫围幔轻垂两侧,如同白云缭绕,神秘而庄重。
秦樾宁一身重孝,独自坐着轮椅,守在棺椁旁。
他的面色惨白而憔悴,肩膀微微下沉,仿佛这短短几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灵堂内的烛火摇曳,映照出他孤独哀伤的身影,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中央的棺椁,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思。
明日便是黄道吉日,母后将入皇陵下葬。
停灵七天,父王借故身子受了惊吓,躲在自己的寝宫之中,避而不见。
母后娘家势微,也只遣了几个小辈磕了几个头,便忙不迭的离开,也不愿多待片刻,他明白,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没有了权势与利益的支撑,亲情也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母后生前为人宽宏大量、善良仁慈,对待子女和臣子都充满了关爱与包容,死后却如此凄凉,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与体面都无法得到。
他的目光落在双腿上,众人都以为自己已是一枚弃子,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愿维持。
果然,唯有权势,才是这世间最真实、最可靠的东西。它能让人高高在上,受人敬仰;也能让人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顾嬷嬷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她步伐缓慢,四肢略显僵硬,红肿的眼尾皱纹更深了。
“殿下,您就用一些吧,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小姐泉下有知,可是会心疼的。”
顾嬷嬷是王后娘娘从娘家就带出来的陪嫁丫鬟,一直没有改口,在秦王宫中与她相互扶持二十余年。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哀求与心疼,手中的那碗粥还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梓晨宫,如今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繁荣高贵的地方,已经无法在深更半夜驱使膳房特意熬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了。
秦樾宁目光扫过顾嬷嬷指尖的污渍,那黑黑的痕迹显然是柴火留下的,他心下了然,这碗粥,怕是嬷嬷自己动手的。
经此一遭,顾嬷嬷平日里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此刻也显得有些凌乱,几缕银丝随意地垂落在额前,更显得她面容憔悴。
原本,她的头发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白发并不多,可如今,却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大半,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情地夺去了她的青春与活力。
顾嬷嬷站在秦樾宁面前,将粥碗塞进她的手中,眼中满是不舍和期待,她掩下眼底一抹泪光,语重心长:“殿下,小姐明日下葬,你可要养足精神,好好送小姐最后一程,别让小姐在天之灵还为您担心牵挂……”
他点点头,安静的灵堂里,一时间只能听见银匙撞击瓷碗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内。
很快,粥已经见了底,秦樾宁放下手中银匙,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
还未等秦樾宁开口说些什么,一阵整齐而有力的步伐声突然从屋外传来。他心中一紧,转头看向门外,只见秦延泽带着一堆黑压压的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梓晨宫。
秦延泽一脸严肃,目光如炬地扫视着灵堂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目光落在了轮椅上的秦樾宁身上。
秦樾宁操控着轮椅上前一步,挡在了顾嬷嬷身前:“敢问三哥,深夜率军至此,究竟所为何事?梓晨宫乃母后安息之地,若尔等胆敢惊扰了她的安宁,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秦延泽心中虽有不快,但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他微微一笑,说道:“五弟言重了,我率军前来,自是得到确切消息,有人声称那日的刺客很有可能藏在宫廷之中,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来人,给我搜!”
他挥手示意士兵们开始搜查,一时间,城防营将士们立刻行动如潮水般散开。
“都给我住手!”
秦樾宁忍不住大声喝止,异常愤怒:“秦延泽,你想干什么?!这里是灵堂,是母后的安息之地,岂容你们如此放肆!”
秦延泽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五弟,刺客之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严加搜查,确保父王的安全,至于王后娘娘,想来她也是会体谅的。”
话音刚落,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时间,灵堂内响起了各种翻动和检查的声音。
悬挂在四周的白色挽联被无情地扯下,飘落到了地上,此刻沾满了尘土和脚印,变得脏兮兮的,令人不忍直视。
供桌也被推翻,摆放在上面的贡品散落一地,精致的瓷盘碎裂开来,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这些毫无良知人性的将士们的所作所为,不仅玷污了灵堂的庄重与肃穆,更刺痛了秦樾宁和顾嬷嬷的心。
秦樾宁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紧咬着牙关,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在一名士兵想要拉下棺椁上覆盖着的金黄色灵布时,双腿猛然间用力,他的怒火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即将喷薄而出。
却被一双手压住了身子,没能起身。
“殿下,切勿冲动。”顾嬷嬷双手颤抖着,却依旧牢牢压在他的肩上,低声劝诫道,“三皇子殿下乃是奉陛下之命追查刺客,名正言顺,此时与他们起冲突,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于是,他拼尽全力将怒火压回心底,双眸通红似要滴血,全身肌肉在极度紧绷的情况下,不自觉地不停颤抖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一盏茶盏之后,领头的士兵走过来向秦延泽禀报:“启禀王爷,我们搜遍了整个梓晨宫,并未发现刺客的踪迹。”
秦延泽眉头一皱,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他深深地看了秦樾宁一眼,阴恻恻的眼神在梓晨宫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正中央的那个巨大的棺椁上,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容。
“既然别的地方都没有,那棺椁里,可曾搜过?”
话音落下,屋内鸦雀无声。
油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秦樾宁不敢置信地抬起眸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震惊与质问:“你还想开棺不成?”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与不解。
“我秦樾宁,自认为行的端立的正,从未得罪过你。你何苦如此公报私仇,苦苦相逼?”
“母后在世时,亦待你不薄……”
秦延泽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打断了他的话:“好一个待我不薄,若当真如此,我又怎会屈居在你们之下二十余年,每日仰你们鼻息生活,殚精竭虑去谋得一个好差事,让父王多看我几眼。”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恨,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眼时,嘴角挂上了一种轻蔑的弧度:“是的,你说的没有错,我就是公报私仇,你又能奈我何?”
他蔑视:“就凭你现在这废人一般的身子吗?”
秦樾宁知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他脸上的愤怒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他缓缓地抽出长剑,剑身闪烁着寒光,横在身前,这把长剑陪伴他多年,见证了他的成长与奋斗,如今也成为了他守护母后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背靠着棺椁,眼中火光大盛:“今日,若想开棺,那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