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众生百像
叮咚清凉的泉水流入盆中，那人优雅地洗净了双手，拿起一旁的棉帕擦了擦。
那个人，即便是在如此酷热之下，也是十分饶有兴致地看他如此狼狈模样。
不惜跑到这儿，以这样的方式，玩得很开心。
不留余力地嘲笑他，庇佑之人，将他拒之门外。
裴云疏闭目调息，面容平静，并不因为受了这样的伤，受了这样的待遇而心寒。
也对那人，视若无睹。
眉间的朱砂显得鲜艳，衬得那张脸有些苍白脆弱，唇畔干到起皮，微微泛白。
由于靠得近，他听得见，城墙上的声音。
上面，有人说:“要不要放点水和食物下去”
有人道:“你忘了？将军说过，不许！你敢违抗军令吗？”
“”
这句话一出，没人敢再说话了，那些窃窃私语仿佛都停了。
“再说了！送出去食物，万一敌军抓住机会冲进来怎么办”
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似乎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一个正大光明的正当理由。
这些话，裴云疏都听到了，只是，无论是先前，还是现在，他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并没有丝毫动容。
这几日来，他没有愤怒，没有讨要水，没有讨要食物。
只是固执的，一人，守一城。
战时，便战，战毕，便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伤了，自己裹伤止血。
夜晚，半坐着倚靠在墙边，小息片刻。
从来不曾抱怨什么，更没有绝望。
没有因为那些话而动摇。
可是，谢筇竹怎能放任他如此平静淡然呢？
他偏要打破他的平静，狠狠戳破他的淡然，不然，会很觉得没有成就感的。
谢筇竹慢悠悠站了来，远远喊道:“表哥，你回头看看，这就是你为之守护的一切”
城楼上的士兵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是上司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逆。
裴云疏没有说话，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看看吧，高高在上的表哥，可怜的救世主！这就是你为之而战的！”
他是想诛心，却没能如愿以偿。
见裴云疏不理会他，谢筇竹冷笑，边说着话边走近他，身影停在擂台前方的不远处，嘲讽道:“真是可怜！真是伟大啊！不得不佩服你了，你这种固执的愚蠢是随了谁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哈哈一笑，言语十分恶毒:“我想到了！是随了你母亲啊！那种愚蠢的女人”
裴云疏睁开眼睛，冷冷看着他。
谢筇竹一愣，随即立马高兴兴奋起来:“生气了！”
“哈哈哈哈！”
他抬起手，撑住额头，直笑得双肩不断抖动。
良久，才停下来
他含着笑意，低声道:“现在就生气了，那待会儿，可怎么好”
抬头，看向距离他尚且有一段距离的裴云疏。
他眼中，是有几丝复杂的情绪的。
小时候，姨母带着裴云疏到了榆关，被奉为上宾，他当时病着，高烧烧得糊里糊涂的，挣扎着下床，从亡母的灵堂面前走过，从人群的缝隙里往过去。
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抹白，受尽了宠爱，金丝玉带，万众瞩目。真像个小仙童啊。
明明是在别人的地盘，却像个真正的主人。
太刺眼了，凭什么在我无尽悲伤的时刻，旁人却幸福得如此耀眼
他不允许！
他冲过去，将裴云疏狠狠推倒，恶狠狠看着他。
扯着他的衣襟，一边烧得口齿不清，一边哭着骂道:“太讨厌了！我真的很讨厌你！”
明明是在欺负别人，可是他哭得真的很伤心。
裴云疏摔在地上，被碎裂的玉佩划破了手掌，满手是血，可他没有哭，也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看着他，没有同他计较。
从那以后，裴云疏都没有同他计较。
一直到了如今。
谢筇竹环视四周，看着那些痛恨他又畏惧着他的人，那些可怜又可恨的蠢货，碧眸里带着冷意与鄙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这些人，自私自利，什么都不想给予，却渴望别人拼命保护，可怜又可恨。”
“你以为他们真的可怜吗？他们，狡猾自私！可恨至极！”
“为他们这样的人断送性命，你以为你真是救世主吗？”
见裴云疏还是没有理他，谢筇竹有些不满意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他想了想，突然微微一笑:“不想知道黎星现在在做什么吗？”
“你对他做了什么！”裴云疏语气冰冷，抓着兵刃的手缓缓收紧，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向来都是清冷疏离的裴少家主，难得会如此情绪激动。
他这一动，立即让谢筇竹的护卫警惕异常，纷纷围拢上来，严阵以待，生怕他有什么动作。
谢筇竹却是不怕他，挥挥手，让护卫退下。
他笑盈盈道:“想知道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他向来执着，不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便不可能罢休。
裴云疏:“不可恨，他们狡猾是因为人人能剥削他们，不狡猾的话，命就没了，什么也没了，他们没有不劳而获，也没有去偷去抢去杀人，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而已。”
他轻声道:“是这个世界不好，我并非是救世主，我无法给他们一个好的世界，但我也不想给他们一个更糟的世界。”
谢筇竹莞尔一笑，仰头看向天际，轻轻道:“这真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他呢？”裴云疏追问道。
“他”谢筇竹歪了歪头，面上带着笑意，眼睛却是冰冷的:“你觉得呢”
他清淡一笑:“我把他交给我哥了。”
满意地看到裴云疏面色一凝，他越发高兴:“表哥这么聪明，应该很清楚，我哥跟我不一样。”
只这一句，就让裴云疏脸上的表情变色，虽然极力掩饰，但那抹担忧与惊怒还是一闪而过。
“在宛城，再不去追可就来不及了。”
表哥，你会去吗？你也会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