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
早幸和梅提欧面对面打量着对方的装扮,都有些无语。
“故意的?”
“冤枉啊小姐,”梅提欧叹气,“完全是巧合,你才是,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早幸穿了一身男装,而梅提欧穿了一条裙子,两人选择的衣服还恰好是同一色系。
在希尔伯给梅提欧施加了幻术后,外人看来大概就是……一对关系非常好的姐弟。
“明明只要我变装就好了吧?”梅提欧帮早幸调整了一下帽子,把她的发丝全部收入帽底,这样俯视着看她就是个小小的报童。
希尔伯也对她俩的选择感到无语:“王子殿下,我第一次知道你有这种癖好。”
“嗯……我只是觉得这样被怀疑的可能最低?”梅提欧提起裙子转了个圈,对希尔伯抛了个媚眼,“怎么样?”
“……幻术对施术者本人无效,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在嫉妒我,”梅提欧笑嘻嘻地站到早幸身后按着她的肩膀,“真的不和我们一起来吗?”
希尔伯陷入了沉思,还是摇摇头:“有法师在神官们会提高警惕,这次我就不添乱了,你们回来把情况和我说一下。”
他在“这次”上咬了重音,对此梅提欧悄悄翻了个白眼。
还是在嫉妒。
今天是周日,早幸和梅提欧早已和克尔泽约好到总教堂去进行一次身体检查,总教堂是光明神力量最深厚的地点,还有许多其他地方不具备的设施。
而且也是梅提欧秋狩后醒来的地方。
早幸还在紧张地整理笔记,勾画一遍后凑到希尔伯身前拽着他一起翻看:“希尔伯老师,你看看这些问题够不够?还有什么该注意的吗?”
希尔伯弯腰和她凑在一起扫了两眼:“都给你看过三遍了,这些就够了,不够的让克尔泽补充吧,我对光明神教的那些法子也不熟。”
梅提欧对这一幕眯起了眼。
他俩什么时候又走这么近了。
“咳,莎莉……山姆小少爷,”梅提欧展开折扇遮住脸,“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公主殿下,”早幸收起笔记,将右手贴在被束起的胸前,左手的手杖杵在地上,“那鄙人山姆今天就是你的护卫了。”
“你俩别演了,”希尔伯扯了一下梅提欧的假发,“走了,我送你们出去。”
有法师帮忙出宫变得异常简单,把她俩送到总教堂外的方尖碑下希尔伯就离开了,留下两人静候那位金发神官的出现。
总教堂的象牙白台阶今日被铺了红毯,上面还零落地撒了玫瑰与粉色艾因戈花的花瓣,梅提欧拿折扇点着脸颊,笑着对早幸低声说道:“今天这里有好事发生。”
早幸捡起一片花瓣,粉色艾因戈花的花语是“至高的幸福”,她也明白了好事是什么:“婚礼?”
“嗯,托我的福今年结婚的人数可不少……”梅提欧从早幸手中拿过那片粉色的花瓣,“愿光明神保佑,祝他们幸福。”
被神所爱的王子即将结婚,不少人认为与这位王子同一年举行婚礼能讨个好兆头,于是开年以来王城大大小小的教堂都被婚礼预约占满了,所有寓意美满的鲜花也从不隔夜就被销售一空。
待正午的钟声响起,在灿烂骄阳下总教堂雕刻着日与月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宾客们涌出后自觉站到了红毯两侧,等着那对已将自己交给对方的新人走出,接受他们最为真挚的祝福。
早幸和梅提欧也悄悄退到了最外围,看着那片白云般的裙摆轻摇着从她们面前飘过,娇美的新娘挽着面红耳赤的新郎,两人羞涩的脸上透着难以用语言概括的喜悦,她们踏出的每一步都被宾客抛洒的花瓣淹没。
早幸双手交握,闭眼为这对素昧平生的新婚夫妇献上祝福。
愿她们能获得幸福,也愿梅提欧的婚礼能像她们这样美满。
克尔泽是跟在新婚夫妇的后面走出大门的,此后就一直在台阶之上目送她们离开。
待人群散去,他望着一地的落花有些出神。
但他的呆愣没过几秒就成了无语。
“早幸……小姐?梅提欧……殿下?”
克尔泽走下台阶,来到人群散去后在空地分外醒目的两位熟人面前:“你们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好玩。”
“避人耳目。”
两人给出的理由各不相同,早幸瞪了梅提欧一眼。
“开个玩笑,”梅提欧打开扇子陪笑着给早幸扇风,“克尔泽,今天是你主持的婚礼?”
“嗯,”克尔泽点点头,“主教大人上个月把主持总教堂婚礼的任务交给我了。”
克尔泽今天的装束额外庄重,金色的祭披压在他肩头,配有一整套黄金与钻石组成的坠饰,一向沉稳的脸庞还未褪去少年人的青涩,却已神圣如光明神在人间的化身。
“我听说最近大主教不怎么来了,他身体还好吗?”
“他很好,只是不常出现在人前了,但梅提欧大人的婚礼应该还是由他主持。”克尔泽把法典夹在身侧,示意早幸和梅提欧跟上他,“今天他也还在祷告室里。”
早幸还是第一次走入这样宏伟的教堂,两侧的巨幅彩绘玻璃是历代圣人的影子,充足的采光让大殿的暗面被压制至最少,穹顶描绘着创世的传说,从原初的三神开始,此后大地沉睡,洋流破碎,只有一轮太阳永远照亮世间。
在尽头处光明神将浑沌之神以六根钉子封印在极北,祂纯白的背影被描绘在木门上,克尔泽推开了那扇门,口中轻念:“吾将紧随您的步伐。”
门背后通向修士们起居的地方,长廊外的天井种着一棵巨大的桑树,阳光下叶片透出金绿,其下有桃金娘和茅草簇拥着的石桌和石凳。
克尔泽带着她们到这里坐下,摊开法典:“‘此处是祂的长眠之地,无人能惊扰这至宇宙尽头的安眠。’”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连虫鸣与风声都消失了。
克尔泽将手放在书页上,看向两人:“没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了,请说吧。”
“比希尔伯的法术能干啊……”梅提欧呼出一口气,整理裙摆坐下,“克尔泽,先说好,我接下来说什么你都别生气……”
“岂敢。”克尔泽手指敲打着纸张,“您穿着这样胡闹的衣服来神殿我都没生气呢。”
早幸和梅提欧对视一眼,这才感到尴尬:“情况特殊……”
“毕竟二位不想被人误会,我知道,”克尔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了,我从去墓地那天起就等着你们解释了。”
“您……”
“说好别生气的。”
梅提欧以折扇为盾,身体后仰。
“……您不信任我吗?”克尔泽只是觉得很受伤,“若您早一些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上忙的。”
早幸在梅提欧后背敲了一下:“看吧。”
叫你隐瞒。
“对不起。”梅提欧老实地低头道歉,“不是不信任你,但我不想让你们担心,而且我也没想到这个祝福这么麻烦,比‘锋利’麻烦多了……”
“那您是想先查看身体的异常吗?”克尔泽闭上眼思索了一会儿,“还想调查昏迷那天发生的事对吧,很可惜那日我在其他地方,但应该有卷宗留下了,我稍后就去查询。”
克尔泽合上法典,静谧的氛围消失了,早幸她们所处的世界又被各种细碎的声音所丰富。
克尔泽站起身,理了理袍角:“刚好主教大人在,去拜托他做检查是最好的,随我来。”
祷告室位于大教堂的另一侧,从这处庭院出发要穿过不少回廊,早幸只敢低头盯着克尔泽的步子前进,沿路她们碰上了许多神官,有男有女,但再脚步匆匆的人都会停下对克尔泽微笑着打招呼。
“这就是翠尼尔神官的人气,”梅提欧小声对早幸说,“他可能算总教堂神官们的大众儿子了。”
克尔泽转过头来,眉间是不满的褶皱:“……萨摩耶小姐,神官不会有后代,也不会有繁衍的需求。”
“哈,是吗。”梅提欧的羽毛扇扑腾着,“克尔泽,小孩子可不该对人类的欲望过早下判断,神官堕落为人的案例也不少。”
拥有光明神祝福的神官在失去纯洁时就会失去力量,即使这样也有不少神官选择了世俗的快乐,克尔泽当然知道那些先例。
但梅提欧会说这种话实在太奇怪了。
“您怎么了?”克尔泽的脚步停下。
“嗯,抱歉,只是觉得你应该对自己的内心坦率一些。”梅提欧目光闪烁,“你有很多选择,主教和这里的神官们都不会责怪你的。”
“您知道了什么?”
克尔泽语气平静,但问话的内容却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为何不放下那些束缚呢?你渴求之物并非遥不可及,只要你伸手——”
“梅提欧,”早幸插入两人之间,用手杖横在了他面前,“你怎么了?”
他现在的表现和在湖畔相遇那晚的状态很像。
梅提欧恍惚了一下,微微一笑:“或许只是嫉妒。算了,走吧,请不要计较我的失礼,把这当作某种婚前的忧郁吧。”
这次他带头走在了前面,他幼时常随母亲来这座教堂,祷告室在哪还是知道的。
被甩在身后的克尔泽和早幸对视一眼,心中都隐隐不安。
祷告室很快就到了,克尔泽在紧闭的门扉上轻敲三下,里面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是谁?”
这个声音如即将沉入群青山峦的夕阳,温暖,平静,但仍然具有力量,让早幸躁动的心不可思议的静下来了。
“主教大人,是我,克尔泽,我带来了两位客人。”
“请进。”
祷告室内只靠着木门格子透入的微光照明,穿着黑色常服的神父刚从跪坐变为站立,祈祷的双手放下,身体慢慢转向了她们。
克尔泽让到一旁,露出了身后的梅提欧和早幸:“主教大人,我有一事相求,需要您为客人做一个身体检查,您现在方便吗?”
大主教是一个枯树般的老人,雪白的短须被修剪整齐,衣服陈旧但干净,领子笔挺得一丝不苟。他拿起身侧柜子上的金边眼镜,用怀中的手帕擦了擦后架到了那双被耷拉的眼皮遮住一半却依然有光透出的湛蓝双眼上。
“当然可以,翠尼尔神官。”主教戴好眼镜,望向了来客,“哦……是三殿下,好久不见。那要检查身体的是您吗?还是这位……异乡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