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学院对早幸来说现在是没有一块清净地了,特里莎索性把早幸带回了寝室,现在还没有新人搬入这间屋子,除了桌子比较乱以外其他地方特里莎还保持着早幸走时的模样。
骑士科下午还有训练,两人聊了会儿后就不得不分开了,临走时特里莎把桌上的那本《月光精灵的玫瑰骑士》塞给了早幸。
“你仔细看一遍,有不妥的地方记下来我们一起去出版社抗议。”
“……这倒不用了,但书借我一周吧,下周末我过来还给你。”
早幸把这本让她心情复杂的书放到了包里,特里莎不借她的话她其实是准备去买一本的,但想到要给这个作者上供版费增加销售量她就有点不情不愿。
一个在学院里的贵族,如果让她发现了是谁……她也做不了什么。
有备无患吧,还是得读一遍试试看能不能找出有关作者身份的线索。
回到王庭处理完今天剩余的工作后已经月上中天,早幸取了门口冷掉的餐食带回房中,她在王庭的房间和实验室相连,区别是实验室的窗户都被帘子遮得死死的防止泄密,她的房间则好歹可以与外界景致相连通,窗户正对着的不远处就是现在被用来安置海怪之一的人工湖。
三处海怪栖身的地方都被施加了封印并且下了凡灵无法靠近的禁咒作为安全措施,不过这些法阵对早幸没有效果就是了,她还得小心着不把它们破坏掉。
今夜月光明朗,预示着明日晴好的天气,湖面波澜不惊晃动着碎银般的粼粼微光,完全看不出湖底躲藏着一只从极西处来的远客。
这样的夜晚应该配上同样柔和的花草茶,早幸直接从实验室取了几种药末混匀后装到过滤袋中带回房间,热水浇入白瓷茶壶,微苦的香气随水汽蒸腾而出。
早幸把杯子放在窗边的桌上打开了那本让她头疼不已的小说,寻思着下次可以烤些点心备在屋里,看这种东西也太需要糖分了,而不是冰冷冷的晚餐。
在她入读学院后草药店曾有的点心角就消失了,希尔伯还为此抱怨过。
明天就烤,也得给他寄一些。
用不太符合餐桌礼仪的方式边吃边看,早幸渐渐被文字吸引停下了叉子。
平心而论,这本小说写得挺好的,节奏紧凑发展扣人心弦,逆转的男女主地位也让剧情有了清新之感,如果不是拿她和阿实来取材的话早幸会给这本书打高分。
书里关于奢华场面的描写极尽详细,但骑士随精灵去集市散步那里却显得虚浮了,早幸再次确定这本书的作者就是位贵族,而且很可能是出行常受到限制的贵族女性。
干脆去问问琼斯夫人好了,刚好能找个由头与她聊聊,也能转移她仍燃烧不止的怒火与愁绪。
一手拿起撒了芝麻的茴香面包,另一只手在日历上做好记录后早幸继续翻动书页。
这个故事其实很老套,对人类王国抱有憧憬的精灵喝了药后变装成了普通人类,作为转校生混入了架空的圣玛丽安学院,但在第一天就把自己是精灵这件事暴露给了名为罗丝的新人女骑士。
哪个精灵会好奇人类社会啊……早幸默默在心里吐槽,她认识的最接近纯血精灵的满月可是骂过人类太狡猾他想回森林。
精灵避世,在人族里出现是十分稀罕的事,月光精灵更是有着精灵王血统和夜之女神祝福的高贵存在,很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拐卖去黑市做贵族不可见人的奴隶。关于这一点月光精灵被卖给他魔药的女巫警告过无数次,当他长长的耳朵落入女骑士眼中时,他吓得当场就想逃回森林。
没想着灭口这点倒是给了解释,精灵从不做无谓的杀生,更何况魔药的副作用让他这段时间里都失去了魔法。早幸又翻了一页,这个背景应该是根据阿实母亲的事改编的,那个无名的精灵,最后也只留下了诅咒而没能逃出恶人的魔掌。
但书里的女骑士拉住了他,把自己的斗篷盖在了精灵的头上。
“今夜雾浓,寒气也太重,请穿着它回去吧,我只看到了一个快要着凉的同窗。”
接下来就是还斗篷报恩等等一系列加深两人关系的操作。
但关于精灵的不少部分真的和阿实重合上了,比如精灵也喜欢收集地图以及阅读各地的传说和游记。
那看来这人可能也经常去图书馆,说不定还和她们遇上过。
故事还在向前发展,精灵在月光下恢复了本来的身姿,白银的长发披散于肩,眼睛一半倒映着湛蓝的湖水,一半盛满了面前的玫瑰骑士。
骑士也被这份惊为天人的美貌震撼到了,愣在原地。
精灵看着她,他能从那双红铜色的双眸中看到惊艳,看到赞叹……
……唯独,看不到他曾深恶痛绝的渴望和独占欲。
他一直喜爱她与他人的不同,现在这份不同却让他痛苦得想要消融于月光。
……早幸把书推开,喝了口茶压压惊。
一想到这本书的原型她还是膈应得慌,感情线果然都是作者捏造的,阿实的病情这种隐秘情报并没出现在书里。
阿实的遗书现在还夹在她的笔记本中,信中所言的那颗心是对她本身的爱慕吗?还是溺水者对水中浮木的无法割舍呢?早幸不会再对逝者的感情妄下定论,但她在看爱情小说时还是会感到刺痛,爱是一个离她太过遥远的话题,因为它对生存来说只是奢侈品而非必需品,而她是一个太过贫瘠的人。
但近来的事总是不断逼迫着她去挖掘她还未拥有的感情,只是她心里的书架已经满满当当,若要把这一册书塞进去,又该放到哪个位置好呢?
正当她想着这些往窗外看去,一个银白的人影正背对着她站在湖边。
早幸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是不是书看多了把月光的精灵带入到了现实,但模糊的视线中那个人影一动不动,揭示着他存在的真实可靠。
宫中有这样颜色的人也没几个,早幸披了件外套,锁好门后匆匆赶去。
这个人照理来说听力是相当灵敏的,早幸也没有刻意放轻步子,但他只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立于湖边,身上黑色的丝质常服在风中泛起褶皱,有低低的哼唱随风传来。
是一首摇篮曲,早幸听艾泽婆婆给莉莉安唱过。
“梅提欧。”得不到高贵王子垂怜的视线,早幸只好出声呼唤。
“是你。”梅提欧停止了哼唱,总算舍得扭过头来了,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但这声招呼结束后他又转回去凝视着湖面。
早幸有些迟疑地询问:“这里现在是禁区,你有靠近的资格吗?”
对王子殿下问出这种问题,她胆子现在是真的肥了。
梅提欧并不回答,还是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说出毫不相干的话:“它正做着深海的梦,这里和海水差别太大,它很快就要死去,只有睡着了才能获得安宁。”
早幸皱起了眉,分不清这是梅提欧一贯喜爱的戏剧台词还是有了异常情况。于是她只是沉默地站在了梅提欧身后,和他一起凝视着海怪沉睡的湖泊,准备再观察一下。
海怪会死这事是自然的,魔境影响的西之海域哪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湖能模拟,柯特塔那边给出的预期是能够存活三个月,算上运输所用的一个月这头海怪的寿命很快就要见底了,不然一直养在王庭里也不是个事。
这真是份昂贵的实验材料。
“你在给它唱摇篮曲吗?”早幸犹豫再三,还是挑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再次抛出。
这次梅提欧给了回应:“嗯,不然太吵了,‘回去,海水,回去,上岸’,老是念叨这些,谁叫它被逮住的?真笨。”
霍兹给的匕首不在身边,她因为看到的是梅提欧的身影而大意了。早幸咬住下唇,悄悄挪动步子往后退:“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
这一次“梅提欧”反应很快,一下就迈步过来抓住了她:“早幸。”
早幸差点失声尖叫,这人绝对不是梅提欧,王子殿下基本不会直呼她的名字,没有醉酒时通常也会避免与她肢体接触,特别是在有了即将订婚的传闻后更是对她敬而远之。
但他和梅提欧的样貌却一模一样,触碰她后也没有变化,这是个什么?
她的尖叫被梅提欧的手捂住了,只有在这时早幸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和她嬉皮笑脸相处的少年有多么高大,高出她两个头的身形很轻易就把她整个人笼罩在了他的影子里,钳制住她的手也任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你怀疑我不是‘梅提欧’,对吗?”
面前的人俯身逼近了她,雪白的睫毛上有点点星子闪烁,晶莹剔透的绿宝石眼眸也流转着雪似的湖光,散碎的银白卷发随着动作滑落箭头,擦过早幸的额角弄得她痒痒的。
早幸摒住了呼吸。
“‘梅提欧’是什么呢?受祝福而生的王子?不断起誓要成为骑士的少年?还是……被困在此的飞鸟呢?”
梅提欧直起身,那张漂亮得不真实的面孔远离了早幸,让空气总算能再次充盈她的肺部。
“抱歉,小姐,看来这个玩笑开大了。”带有歉意的笑容浮现在王子脸上,他牵起早幸的手,垂眼在她指尖落下一吻,“今夜的确不早了,请快回到温暖的床榻上吧,如此良宵不该有两个难眠之人。”
说完他松开了早幸,利落地转身离开。
留下还站在原地的早幸陷入茫然。
海怪绵长厚重的鼾声透过波浪声从湖底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