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
周末早幸和阿实按照惯例回到草药店接受检查。
艾泽婆婆和黑巫师轮番上阵,早幸在前台等着,里间法阵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响起细碎的说话声。
等谈话结束艾泽婆婆疲惫地走了出来,手里还翻着阿实的日志:“莎莉,关于你们每天的接触时间我们要调整一下……”
她身后的尤文自顾自地打开了专门用来盛放早幸制作的药水的柜子:“药剂也改成这种为底料的吧?要不要加上固化法阵?”
黑巫师和艾泽婆婆的合作比早幸预想的要来得顺利,尤文曾经舔着布丁可惜艾泽婆婆不是辰星塔的学生,不然他们可以早认识那么多年。
艾泽婆婆对这份默契倒是一脸厌恶。
早幸记下艾泽婆婆的嘱咐,又看了一眼坐在堆满资料的圆桌旁的法师二人组,也因为这份与辰星塔愈发紧密的联系,艾泽婆婆和索恩塔的合作止步于对早幸能力在魔药上的运用。她前不久才知道辰星塔单方面厌恶着作为“伪君子聚集地”的索恩塔,两边的法师是路上遇到了都要打一架的关系。
她转身回里间找阿实,准备两人一起回学城。
阿实今天状况还不错,和早幸一起去找马车的路上都是清醒的,但神色却有些低落,至少在早幸看来如此,她和他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自认还是能看出阿实这种蹩脚的开朗。
“检查结果不好吗?”早幸忧心忡忡地问道,艾泽婆婆和尤文有些话并不会告诉她,毕竟她只是助手,阿实也会想在她面前保留一些隐私权吧。
“不,只是,艾泽女士说我和您的接触时间这段时间得减少了。”阿实慌忙把视线从鞋尖移向早幸,说出口后又后悔不已,继续低着头走路。
这件事艾泽婆婆倒是和她说过。“不好吗?一直被我拉着在学院里晃也很尴尬吧?”
“我只是怕您的名声受损,但看来我已经造成不可逆转的恶果了……您,一定很厌倦必须陪着我吧。”
早幸听着这种自怨自艾有一种错位感。她沉默地和阿实上了车,突然探出头对车夫说道:“抱歉,我们不去学院了,请开往王城!”
车夫应了一声,扬鞭启程。旁边的阿实目瞪口呆:“等,为什么要去王城?”
“今天周末,我想去转转,你陪我吧。”早幸坐回了车座上。
早幸拉着阿实下车后陷入了迷茫,她其实从来没有以玩乐为目的在这里逛过,对于该去哪里毫无头绪。
阿实随着她停滞不前的步伐也变得驽钝:“莎莉小姐……?”
“抱歉,我对王城不太熟,你是这里长大的吧?一般会去哪里玩?”早幸认命地对自己的毫无计划性摊牌了。
阿实错愕地张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是您要我陪同吗……我、我也不知道该带女士去哪儿。”
“去你常去的地方就好。”阿实和她太像了,她应该料到的。
阿实扭捏了一下,但还是点头说:“好吧,但可能非常无聊。”
早幸跟着阿实在街上慢慢走着,初夏的阳光刚刚好,周末街上的行人步伐都不紧不慢,跑得最快的却是嬉笑打闹的顽童。她们绕过水花玲珑的喷泉,有杂耍艺人在这里表演,小摊贩乘机向聚拢过来的人们兜售商品。
再路过初代人王的雕像,早幸停下看了两眼,追着花车跑时这尊铜像不太起眼,但没了节日的气息后它恢复了城中心标志物的身份与气场。
阿实的脚步随着她一起停了下来:“莎莉小姐?”
“没事。”早幸笑笑继续往前走,她只是想着希尔伯在的话大概会就着这尊铜像给她上课了。
这就是闲逛了吧,早幸看着路旁木箱里怒放的虞美人,觉得这样一直在街上溜达下去也不错。
但阿实的目的地还是很快到了,早幸看着建筑上的牌匾,不禁失笑。
“很、很无趣吧,对不起,我们还是去其他的地方吧?”阿实不安地转身就想离开此地。
早幸拉住了他:“不,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这,甚至圣洗礼日都想来。”
早幸拽着阿实踏入了这栋内里幽深清凉的建筑,这里是王立图书馆。
“圣洗礼日这里不开啊……”踏入图书馆声音自动变小的阿实悄声说道。
“对啊,他就是那么喜欢这吧?”早幸也低声回道。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内照入,里面错落地坐着不少埋首案牍的人,早幸和阿实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学院的袍子,很好地融入了这个静谧的环境。
早幸本来想去看看魔药或者植物相关的书目,但想想今天是和阿实的假日,还是紧跟着少年的步伐去了他想去的书架下。
“莎莉小姐,你去找你想看的书吧?”阿实窘迫地说。
“待会儿,你准备拿什么书?”早幸往这一架书的书脊上打量过去,发现有不少地图册和介绍地方人文地理志。
她也好奇地抽出了一本写着《赫林戈国土概要》的书,阿实看到她的选择轻声说道:“这本比较笼统而且文字也很枯燥,莎莉小姐有什么想了解的吗?我有更推荐的。”
果然人在说到自己的专长和喜好时就会发光。早幸把手中的书推回去,告知阿实自己的海岛出身和对赫林戈的不了解。
都是真话,就是没说是哪个海岛。早幸在心里默默补充。
等两人都拿到自己心仪的书后,她们找了个最为僻静的角落坐下,默不作声各读各的,直到斜阳卵黄色的光芒为书页镀上了金边,闭馆的钟声也不合时宜地在读者们的耳边响起。
阿实念念不舍地把书放了回去,早幸之前没有做过借阅身份登记没法借书,但她看着阿实的动作十分不解,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他理应是登记过的。
“你不借吗?”
“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还。”阿实寂寞地抚摸着书脊上烫金的文字,努力做出个开朗的笑,“结果全让莎莉小姐陪我了,我们下一站去哪儿?”
早幸把阿实放回的书又抽了出来,连着自己没看完的书一起塞到阿实手中:“你帮我借吧,之后我帮你还。”
阿实愣住,随后抱着两本书点点头,默默走去了图书馆的管理处。
一人一个,早幸来决定下一个地点,也是晚餐的地点。
她决定带着阿实去给某人一个惊喜。
阿实跟着早幸在下城区熟练地穿梭时还有些呆愣:“莎莉小姐说对王城不熟悉,但对下城区倒是很熟。”
“因为我是平民啊,阿实少爷。”早幸也生出了玩笑的心思。
阿实的梦游在出了图书馆后发作了,早幸此刻不得不牵着阿实行走。
清醒与梦游一比一,这就是阿实现在每天的生活。
那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要让他快乐一点,这样也许他的梦境也能变得愉悦。
“我可不算什么大少爷,”阿实苦笑,“莎莉小姐,我只是个私生子罢了,因为没有其他继承人才被父亲提到了现在的位置。”
“我也认识一个私生子,但他会是勇者,也是我的英雄。”早幸拉着阿实避过一个踩着高跷的哥布林。
“但我是奴隶的私生子。”阿实被瘦小的黑发女孩拉着前行,语气变得更加低沉,“我的生母是被走私过来的半精灵,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病死了。”
他摩挲着自己耳朵的尖尖。
“你父亲……真是个烂人啊。”早幸忍不住说,她刚读的书里说过初代人王废除了奴隶制的,“但你的耳朵很漂亮,待会儿我要带你见一个我的朋友,他也会喜欢你的耳朵。”
“您的朋友真多啊。”阿实努力按下了语气中潜藏的寂寞。
早幸的目的地总算到了,她和阿实挤进这家因为上了年头稍显破旧的酒馆,里面挤满了前来玩乐用餐的客人,上城区不常见的种族在这里熙熙攘攘地坐在一起。
早幸和阿实等着上一桌人起身后窜过去占领了这张桌子,拉住路过的舞娘兼服务员快速报菜名点餐。
阿实对于早幸这一套熟练的操作心生向往,他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等菜的过程中表演的吟游诗人抱着鲁特琴从楼上出现,手指拨弄琴弦,步履踏着开幕的节拍:“在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巨龙都还翱翔于四海的以前,一位旅人踏上了旅程,向着极西出发……”
吟游诗人的声音清越动人,琴声恰到好处地随着他的讲述响起,低垂的目光仿佛正穿过油腻腐朽的楼梯看向遥远的过去。
酒馆里的人们在他登场后喧闹声都低了下去,生怕惊扰了即将上演的故事。
早幸她们的饭菜也上桌了,早幸招呼着沉迷于故事的阿实先吃点这里招牌的蜜汁肋排。
“……天穹破碎,太阳坠落沉入黑海,旅人哭泣着捞起已变得黯淡的金色光球,‘我的太阳啊,如果没有光明,世界与旅途于我又有何意义?’,旅人的双足扎根于地,身躯也化作树干,他就这样捧着他的太阳,往天上生长,血管化作万千的枝条,撑起还在崩溃的天空,双手便是最高处的枝桠,这片苍翠树冠将太阳又送回了祂的王座。”
这个好像不是迷宫死者的故事,早幸舀着被炖得鲜美的鸡汤想到。
吟游诗人作为结尾又弹起一曲忧伤而催人泪下的歌曲,等琴音的余响也消失,被故事冻结的听客们回到了现实,纷纷叫好,把钱币抛到诗人的帽中,嘴上催着诗人再唱一曲。
“不了,今晚的美梦就在这里结束吧,在下这样渺小的讲述者也要回到日常中了。”吟游诗人行了个礼,一帽子的钱币变魔术一样消失在他手中。
阿实也在激动地鼓掌,他刚刚甚至往诗人的帽中投了一金币。早幸打量着暗处不善的目光,思索着待会儿怎么摆脱这些盯上她们想要发不义财的豺狼。
阿实对早幸说:“这个故事是改编自光明神的传说,但讲得非常美,曲子也重新谱过,这位诗人明明看着这么小……”
“谢谢你的赞赏。”
阿实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他口中的主角此刻正站在他们桌边。
早幸放下勺子,对阿实说:“这位是格鲁克。”
格鲁克的黑发还是一如既往地向不同方向乱翘,一紫一绿的双瞳笑眯眯地看着阿实:“你好,我是格鲁克,她的……嗯……友人,”格鲁克在早幸警告的目光下斟酌出了这个称呼,“你的耳朵很酷。”
阿实还在拉着格鲁克说他的故事讲得多好,格鲁克笑着点头,手中抓着早幸刚追加的盐焗鸡腿。
早幸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里也生出一种类似狐假虎威……不对,格鲁克明明是她养大的,总之是一种成就感。
三个月过去小怪物已经长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年外形,早幸打量着他结实的胳膊默默对这个世界说抱歉。
现在她是动不了他了,就让他继续自由生长吧。
“加我一个吧。”
早幸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转头就看到一个端着黑啤的黑皮精灵正满面笑容地站在格鲁克身后。
“师父。”格鲁克站起来行礼,得到早幸首肯后拉了张椅子过来。
“没想到格鲁克是小姐的朋友。”这个自来熟的精灵一上桌就拿过了金枪鱼沙拉往里面猛加卡仕达酱,拿起叉子大口进食。
“嗯……抱歉,我们认识吗?”早幸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精灵,她还以为只是格鲁克的熟人。
“小姐可真伤人啊,”精灵叹了口气,做了个弹琴的动作,“满月,怀夏城,丰收祭之后,啤酒和创世神的神话。”
“啊。”早幸的记忆随着一个个关键词恢复,“你好,你居然来了这?还成为了……格鲁克的师父?”这也太巧了。
“人得吃饭嘛,我去年也进了魔境一次,但里面太可怕了,”满月哆嗦了一下,又往嘴里塞了口沙拉,“所以先来王城赚个路费,之后去帝国那边,历练几年拉个队伍再闯魔境吧。还有,我不是格鲁克唯一的师父,这小子逮着个拿乐器的就叫师父,这条街的都知道。”
“呃,谢谢你,需要交学费吗?”早幸已经准备掏钱包了。
格鲁克和满月都拉住了她:“别别别。”
“再请我一杯满满的啤酒就好,”满月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喝了一圈才过来的,“如果能和我一起喝就更好。”
早幸挥手叫服务员加菜:“多少杯都可以,但一起喝就算了。”
阿实的神色又不太清楚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早幸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让他回过神来。
阿实感激地笑笑,眼神环顾四周确认情况,眼睛在满月长长的是他几倍的尖耳上停留了一会儿,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贵族,混血,”满月端着酒杯朝这个少年戏谑地一笑,“赫林戈果然也不像说的那样干净。”
阿实无言以对。
“但你看女人的眼光不错,”满月又看向阿实和早幸交握的手,“这位可是闯过魔境的……”
早幸把酒瓶口塞进满月嘴里:“……小队的朋友。”
满月把口中的酒瓶向上竖起,在酒液滑过喉头的同时对早幸眨眨眼,表示自己明白了。
格鲁克站起了身,对早幸和阿实说:“你们吃完了吗?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暗处觊觎钱财的人影在看到格鲁克瞥来的眼神后散了开来。
把还在原地大快朵颐享受酒神恩赐的半精灵抛在身后,三人结账后一起走出了酒馆。
因为和阿实每天接触的时间是有上限的,早幸此时只能隔着衣服搀着阿实往马车停驻点走去。
格鲁克把他接了过来,示意早幸放手:“这个人快死了是吗?他的精神有一半以上已经回归了梦神的怀抱。”
早幸松开手,默默点头,看着格鲁克:“还能活多久?”
格鲁克小小的身体毫不费力地支撑着这位不成器的预备骑士:“取决于你了。我回草药店看过知道你的老师在做什么,那个黑巫师的确很危险,说叫你别靠近他也迟了吧。”
把阿实扔到车上,格鲁克也爬了上来,黑夜中疾驰的车厢里只有阿实不成语句的喃喃自语。
男寝女生没法进入,早幸在楼道口等着格鲁克把阿实安置好后下来出来,两人并排向早幸的宿舍楼走去。
“要不这段时间我跟着你吧,我就住那个阿实的屋里,还能照顾他。”格鲁克看着月色下早幸被镀上银白的发丝,他的身高已到了早幸的肩头,早幸漆黑如夜色的辫子在行走间摇晃时不时就会打到他身上。
“不……你可是那里现在最受欢迎的吟游诗人了,”早幸抬头看着今夜的月亮,明亮得如流淌的美梦,“阿实是我的责任,是我把他带去给艾泽婆婆研究的,也只有我的能力能帮他了是吗?”
两人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到了分离的时刻,格鲁克语气平平地献上告别语:“你总是乱揽责任,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这话。但随时来找我吧,没事也来找我,带着那个人也行。”
“我会的。下次讲个好结局的故事行吗?”早幸半转过身,边挥手边说道。
“……让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