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
早餐过后，琼斯夫人拉住早幸问她要不要来一起做刺绣。
早幸会一些缝纫，但绣花这种高级技术就是全然未知的领域了，她刚和琼斯夫人说明自己初心者的身份时，就看到雷奥祖父正扛着鱼竿和水桶从大厅走过。
雷奥看到她也停了一下：“小姐这一身倒是很适合和我们去钓鱼，要一起来吗？”
“要！”早幸两眼放光地举起了手。
雷奥短须下刀削似的嘴唇明显弯了起来：“你们姐弟俩还挺像。”
琼斯夫人拉着早幸的手松开了，叹了一口气：“我亲爱的客人不愧是霍兹的同伙，更热衷于自然和阳光，我该庆幸你暂时还不会和这群男人一样，喜爱学野猪在泥里打滚吗？”
早幸讪讪地笑了笑：“不，刺绣我也很感兴趣……下次一定，还请夫人到时不吝赐教。”
“算啦，你们好好玩。”琼斯夫人摆摆手，转身回了屋。
早幸跟上了雷奥祖父的步伐，走到屋外，男孩们都等在这里，还有米莉亚，小姑娘正蹲在霍兹身边看着她的哥哥用苜蓿为她编织花环。
“不愧是你。”早幸走到她俩身边，打量着那个由三叶草组成的带点冬季特色枯黄的翠绿花环。
梅提欧那时说他编花环的技术师承霍兹，此刻一看青还未胜于蓝。
“你要吗？”霍兹把成品放到了妹妹头上，扭头问早幸。
“不要，不过你可以教我编吗？”早幸帮米莉亚把双马尾调低，好让花环平平稳稳地戴在小姑娘的头顶。
米莉亚瞧着早幸的裤子，有些迟疑地问道：“姐姐也要去打猎吗？”
早幸眨着眼望向在场带队的成年人：“不是钓鱼吗……？”
“打猎，钓鱼，”雷奥正忙着把器具全挂到马身上，“就是去林子里玩儿，想做什么做什么。”
“我也想去。”米莉亚看看早幸，又看看祖父，最终渴望的视线聚焦在了祖父身上。
“可是你的裙子弄脏了我要被训啊……”雷奥挠挠刺猬般的短发，还是不敌孙女波光粼粼的目光，“行吧，下次记得和你妈说好，学这个姐姐，穿套方便的骑术服。”
雷奥的视线又转向早幸：“小姐会骑马吗？”
“不会，但我想学。”能学会这个对旅行来说可太方便了。
“你怎么什么都想学，”霍兹在一旁吐槽，“待会儿吧，这次我带你？”
“你要带你弟弟妹妹吧？”一直从旁看着的克尔泽开了口，今天他换上了西尔维娅小姐为他准备的常服，金色的齐肩短发被缎带绑成了一小撮，没拿权杖，整个人清爽又利落，“早……莎莉小姐，你可以和我共乘吗？”
昨晚与克尔泽分享的夜宵可能还堵在早幸的胃里，听到克尔泽这样文绉绉的邀请她一时有些局促，但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格鲁克，你怎么办？”
“看，”格鲁克快乐地抱着一匹矮脚马的脖子，这匹灰色花斑母马的粉色长舌头正在他的脸颊上来回洗刷，“雷奥大人给我准备的伙伴，我刚才已经给他们展示了我精湛的骑术。”
早幸可以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是格鲁克的社交能力太异常了，这么快就把雷奥祖父也搞定了。
霍兹的弟弟路德有些闷闷不乐地被霍兹抱上了马背，一边嚷嚷道：“霍兹！你也得教我骑马！”
“你能耐下心学的话。”霍兹一踩马镫，翻身上了马。
那边雷奥也准备好了，直接抱着米莉亚跨上了他那匹高大的枣红骏马：“小公主，你也要学吗？”
米莉亚抓紧了祖父的前襟死命点头。
现在剩下的只有早幸和克尔泽，克尔泽抿着唇对早幸伸出手：“小姐……”
“先让我试试吧。”早幸刚才已经看清了霍兹他们上马的动作，觉得自己应该也能做到。
她扶住马身，安抚了一下这匹被陌生人接触而有些躁动的黑马，等稳定后一把跨上了马鞍。
“看，我可以的。”早幸一边抚摸着马鬃一边兴奋地对克尔泽说。
克尔泽看着马上带着少见开朗笑脸的黑发少女，只觉得阳光晃眼。他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马后，发现肢体上的接触很难避免，只能庆幸身前的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这样把女孩环抱在怀中，拉住了缰绳。
“那你坐好了……出发。”
由雷奥祖父开道，一行人沿着土路向着远处的树林疾驰而去。白日里的森林不再是夜晚里的漆黑模样，连成片的火红树冠上有着冬日珍贵的星点苍翠。随着马蹄的踏过田埂旁捡拾种子的野鸟被惊起，也有兔子在草丛里鬼鬼祟祟地蹿动。南方的冬日生灵仍旧活跃，这片仅有土色的原野里她们并非唯一喧嚣的活物。
早幸尽量将注意力放在颊边呼啸的风与不断后退的景色上，克尔泽的双臂贴着她的，明明隔着厚重的布料，她却还是觉得灼热。
克尔泽好像长高了，他的呼吸也不时擦过早幸的脖颈，硬生生让她在寒风里起了一层薄汗。
等钻进林子，马蹄在缰绳的牵引下放缓，闲庭信步地踏着沙沙作响的落叶在树木间穿梭，他们到了一汪湖水边停了下来，将马匹系在树上开始卸装备。
克尔泽先下了马，抬头问早幸：“莎莉小姐还是不需要我的帮助对吧？”
早幸笑着自己跳了下来：“是的。”
这汪湖水只是溪水在洼地的稍作停息，金与红的落叶打着旋划过水面，把湖面的倒影切碎成千万片。先一步抵达的雷奥和霍兹正从工具箱中翻找，拿出了一把镰刀开始劈砍周围的藤蔓和枯萎的蕨类，清理出一块空地。
等准备完成后雷奥看看这群小朋友道：“我去布置陷阱，还要抓点野味，你们来吗？”
路德兴奋地拉上格鲁克跑到了祖父的近前：“我们要去！”
霍兹也走了过去：“那我也来帮忙吧。”
他的祖父不怎么擅长照顾人，带着两个小孩时他最好得跟着。
早幸原本也想跟过去凑热闹，但她看到身后提着被灌木钩住的裙子，急得快哭了的米莉亚停了下来：“……我就不去了，我和米莉亚待在这吧。”
霍兹也注意到了，感激地一笑：“那就麻烦你们照顾米莉亚了。”
那四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中，克尔泽也留了下来，坐在一旁看早幸一点点摘去米莉亚裙子沾上的草籽，这附近长着不少鬼针草，米莉亚要是跟了进去这条摸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裙子大概就废了。
“你不和他们去吗？”早幸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向克尔泽搭话，昨天的对话后她俩之间总是有挥之不去的别扭，在马上因为怕被风呛到也没有交谈，现在或许是个缓和气氛的好时机，有米莉亚在也不会太过尴尬。
“我不想做出无谓的杀生。”克尔泽只是平静地说，随后又补上一句，“当然，我并不是在批判雷奥大人他们的行为。”
“你这样我倒好奇你还能选择什么别的工作了，”早幸尽量轻松地打趣道，“你大概做什么都会有神官的派头。”
“……”克尔泽沉默了。
她可真不会说话……早幸在这片寂静中想要捂住脸。
幸而有米莉亚在，小姑娘疑惑地开了口：“克尔泽哥哥不做神官了吗？”
“不……”
“有可能吧。”
早幸忍不住瞪了克尔泽一眼，后者仍垂着头盯着小姑娘裙上顽固的种子：“但不是现在的我能决定的。”
“那哥哥会去做什么呢？”米莉亚也学着早幸揪掉这些草籽，眼睛好奇地望着克尔泽，已经从不能参与打猎的失落中走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克尔泽却取代了她的位置被失落所笼罩。
“世上有很多别的工作吧？”早幸捏紧掌中的草籽，继续收拾这条裙子，“我在王家学院里看到了不同学科的学生，法学、工程、算学、医学、语言学，平民和贵族都能成为那里的学生。”
“但贵族居多，”克尔泽淡淡地说，“而且入学年限不能晚于成年，同时这些学科大都是为军队服务的，极少数会被选入王庭。”
早幸有些不想接话了：“……米莉亚未来想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米莉亚捏紧了裙子被掐得完美可爱的花边，“妈咪说我还小不用考虑这些。”
“米莉亚可以慢慢想，我在你这么大时也没想过该做什么。”
“但克尔泽哥哥那时已经是神官了呢，妈妈总说克尔泽哥哥特别了不起。”
早幸和米莉亚都炯炯有神地盯着克尔泽，让后者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不，我只是顺其自然地就走到了今天。”
“但如果不是有你，我会对这个世界的教会感到特别失望。”早幸轻声说道，“虽然你说是顺其自然，但你做得比谁都好。”
“是啊，克尔泽哥哥还能成为故事里的勇者呢，”米莉亚理了理裙摆，草籽已经除得差不多了，“米莉亚也想当勇者。”
“可以的呀。”早幸笑着捡去小姑娘头上沾上的落叶，“我一年前也是个没用的人，但现在我也能做到不少事了呢，米莉亚还有很多时间来准备。”
克尔泽皱起眉头：“小姐为什么要把自己说成没用的人？”
早幸愣住了：“因为……我就是啊。”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她也觉得原来世界的自己无力得可悲。
在这个异世界她有了奇妙的金手指，但她仍旧不能算一个有能的人，只是在这里变得很幸运，遇到了能包容她的人们。
如果回到了那个世界……她似乎还是没法摆脱所处的境遇。
人生难道只是由运气来决定的吗，早幸将草籽扔到了远处的草丛里，陷入了迷茫，她对米莉亚说的那些话也变得苍白。
“但我都听霍兹说了，”克尔泽此时却反过头来成了鼓劲的那一方，“你就没闲下来过，才回来就去酒、酒馆打工，又去法师塔当实验品，还凭自己成为了草药店的学徒，敢去做这些的人还能叫无能吗？你从一开始就很厉害了。”
克尔泽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虽然我觉得前两个工作都不太好……”
“哥哥和姐姐在对方眼中都是很厉害的人啊。”米莉亚羡慕地看着她们，站了起来，转了一圈检查着裙子，“要是未来也会有人这样夸我就好了。”
“……”早幸和克尔泽一同陷入了沉默。
为了掩饰尴尬，早幸摸了摸米莉亚的头：“琼斯夫人和霍兹会夸你的，米莉亚不介意的话我也会夸你。”
“如果米莉亚不介意是不再了不起的我的话，”克尔泽也学着早幸对米莉亚说道，“我也会赞扬你的所有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