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
“我催了霍兹好几次,他都不肯再带莎莉过来玩。”全员坐稳后马车开始缓缓行驶,琼斯夫人立马打开了话匣子,“我期待了好久和莎莉聊天呢!你的蜡烛占卜结果我也一直想当面告诉你。”
马车很宽敞,早幸却只敢缩在车座中间的一小块,她被霍兹的两个妹妹夹着,小姑娘们好奇的目光此刻直盯着她,让她如坐针毡。
“我……我在草药店工作所以一直没空,霍兹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请不要责怪他……”早幸战战兢兢地回答。
琼斯翻了个白眼,姿态依旧优雅:“我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在想什么吗,他就是怕我翻出他们小团体内的那点秘密,所以我才要把莎莉带过来,有那孩子在你都开不了口。”
早幸苦笑,还不如别让她开口呢。
“我也想听莎莉姐姐说的故事,”早幸手边小小的米莉亚扯着裙摆小声说道,“上次我不小心睡着了,能麻烦姐姐再说一遍吗……”
好可爱啊。早幸真希望自己能只把目光放在面前纯真的小姑娘身上,不去面对热情如火的琼斯夫人和冰冷刺骨的西尔维娅小姐。
“可以呀,你想听哪一段?”
另一边的亨利埃塔鼓着脸颊,拉住了早幸的袖子:“我上次不在,什么都没听到。可以请小姐从头说起吗?”
早幸只得再次说起和霍兹他们的冒险旅程,心里祈祷琼斯夫人可千万别记得上次说的内容,这次没有霍兹的掩护故事恐怕会完全变样,他们想隐瞒下来的惊险部分就要被她大放送了。
对不起,但谁叫你把我丢下了呢。早幸在脑海里默默谴责霍兹。
早幸尽量把旅途中关于自己的部分给剔除,补充上了他们给她的日志中所写的内容,感谢梅提欧,他写的部分直接念出来就是个好故事。
这样讲来他们的旅途真是个漫长又不太真实的异世界冒险谭,早幸不时要停下来喝两口水才能接着说。
早幸碰到那冰凉的手指时顿了一下,给她递水的是克尔泽的母亲,那位冰冷的西尔维娅小姐。
此刻她还是板着脸,无风无浪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对下文的期待和关切。
果然和克尔泽好像。早幸不动声色地接过水杯收回手,继续讲述她们孩子那些危险的经历。
说到一半,天色已晚,城镇最高的钟塔在树林里冒了个尖,让赶路的人们放下心来。
琼斯夫人从故事中脱离出来,舒了口气,一边不满地皱着眉说:“果然霍兹那小子瞒了不少事。”
西尔维娅只是垂首,眼睛里有着一丝忧愁。
琼斯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克尔泽也是怕你担心才什么都没和你说,但没事的,孩子们都平安回来了。”
早幸已经想擦汗了,在这寒冷的初冬里她却觉得如置身熔炉。总感觉他们家里都很复杂,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琼斯夫人却对她鼓励地一笑,一扫灰暗的情绪,兴致勃勃地说道:“幸好把莎莉拉到我们这边来了,莎莉讲得也很精彩,为了报答你的讲述,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这是什么一千零一夜……早幸讪笑着摇头:“不……这并不是值得索要回报的事。”
“唉,无欲无求的孩子。”琼斯夫人怜爱地为早幸理了理鬓发,“那就让我擅自决定吧。不过我现在能与你分享的只有那支圣夜蜡烛的占卜结果。”
琼斯灵动的双眸转了一圈,对早幸眨眨眼:“你是想私下里听吗?还是我就在这说了?”
索恩塔已经告诉她所有占卜对她都没用了。早幸于是道:“您就在这说了吧。”不然私下还要与琼斯夫人见面,好可怕。
“哎呀,”琼斯捧起双颊,上面有晚霞的飞红,“神官说那是关于爱情的征兆,‘无意的流水截住了散落的花与叶’,应该是说莎莉身边有爱慕者出现了吧。”
这可真是……太神棍了。早幸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装作不好意思地微笑。
她旁边的亨利埃塔在这一点上随她的母亲,也跟着琼斯夫人捧起因为恋爱话题兴奋得通红的小脸:“小姐已经有了中意之人吗?”
没有,甚至直接跳到单亲养孩子的步骤了。“没有呢……今年都在忙着工作。”
“霍兹怎么样。”
早幸觉得自己脑仁被晴天一声雷给正正劈中。她充分理解了希尔伯不愿面对霍兹妈妈的想法,为什么这位夫人能像聊家常一样问出这种可怕的话题。
“不……不敢当。”早幸语无伦次地回答。
“莎莉就是和他们同行的伙伴吧,”琼斯夫人笑得毫无阴霾,只有对八卦的热情,“其实我弄到了他们在怀夏的记录,当然,没有莎莉讲得这么精彩,就是霍兹那死板的文书格式。但上面写着是五个人一起去魔境的。莎莉是没看上我儿子吗?毕竟有三殿下在呢。”
神啊,救救我吧。早幸已经想要跪下祈祷了,虽然不知道该对哪方神明诉苦。
“梅提欧哥哥……虽然也很好,但霍兹哥哥才是最好的。”亨利埃塔鼓着脸说,早幸感到自己的衣服被她攥得更紧了。
更可怕的是早幸注意到西尔维娅小姐的眼睛也看了过来,瞳孔里似有意志坚定的火苗在燃烧,嘴唇却抿成一条线,并不发言。
早幸感到冷天里她背后都被打湿了:“琼斯……夫人,请不要再打趣我了,我不敢高攀的。”
“年轻人啊,对爱的追求是无法被这些困难阻止的。”琼斯夫人双手合拢,以咏叹调的口吻说道,“更何况是在危险的环境里相处呢?骑士们的舍身相护真的不会让你这样的年轻小姐动摇吗?”
什么意思啊……早幸,陷入了混乱:“不,我真的……”
“哎,莎莉可真是不开窍!这样吧,我给你推荐几本书,这是王城里流行的爱情小说,这本是关于骑士和贵族小姐的,这本是骑士和乡下少女的……”
琼斯夫人热情地从座位旁的行李箱里抽出了几本精装书。
早幸僵硬地接下了。
“……全是骑士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西尔维娅开了口,青葱般的手指点过书脊上的文字。
琼斯顿了一顿:“王家相关的被禁了,之前有不少王子和公主的。”
“……哦。”西尔维娅又陷入了沉默。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早幸抱着这些厚重的书籍,继续沐浴在两位夫人冰火两重天的目光下。
抵达南边霍兹家的祖宅花了三天时间,这三天里女士车厢的规则依然被严苛地执行,早幸只有在吃饭时才能用求助的目光向霍兹和克尔泽看去,但那两人都沉默地躲开了。
不过三天的相处也让早幸意识到,琼斯夫人大概真的只是爱好恋爱相关的八卦,对她的身份和她与霍兹他们的关系毫无芥蒂,是一位天真烂漫得表里如一的妇人。
“霍兹是次男,无法继承爵位,所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都可以啦。”琼斯夫人当时一边给早幸编辫子一边对她说,语气里充满了早幸难以应对的暗示。
西尔维娅·翠尼尔小姐,神秘的克尔泽妈妈,却不是那么好懂,她与琼斯夫人是密友的关系,话很少,但当她说起克尔泽相关的事时眼神就会简单易懂地浮现出关心。
早幸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毕竟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除了她异乡人的身份琼斯夫人几乎翻出了她的所有秘密。
等到达目的地时早幸都没反应过来面前这座庄园是属于贵族的,它过于朴实了,虽然占地宽广修得也很结实,但周围只有低矮的木质栅栏作为守卫,四下里被收割后空荡荡的农田所包围,有牛羊在田里捡食剩余的谷物,宅前甚至堆有畜牧留下的粪便。
“抱歉,有些脏乱,祖父不太讲究做派。”霍兹走过来把女士们扶下了过于高大的马车,早幸是最后一个,她摆摆手,自己跳了下来。
没有仆从来迎接,但琼斯夫人也很习惯的样子,招呼着自己带来的女仆和骑士帮忙抬行李进屋。
早幸悄悄在一旁帮忙,然后惊喜地发现她现在的力气可能比女仆们还大一点。
霍兹和克尔泽恰好在同一辆马车的另一侧帮忙,隔着车厢看到早幸鬼鬼祟祟地搬东西后顿时无语:“莎莉,你就不能闲着吗?”
早幸还是很兴奋,抱着箱子给他们展示:“看,我现在搬得动这个了。”
突然,一只手从早幸的旁边单手拎起了这个箱子,早幸感到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住了她。
“嗯,这位小姐的力气的确不错。”
早幸看到对面霍兹的脸僵住了。
“爷爷……”
早幸回头,看到声音的主人,霍兹的爷爷,一个留着短发剪着利落络腮胡的老人,胡须与头发皆花白,但身体的肌肉虬结,高大壮实得像一拳就能把她敲碎。
这位老人脖子上还搭着干农活时会用到的汗巾,冬日里只穿了一件短袖的薄衫,拿过她手中的箱子就加入到了搬家的队伍中,瞬时让工作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琼斯夫人在一旁行礼:“公公。”
老人只是对她点了点头,继续干活。等到马车被腾空后,老人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两把重剑,随手扔了一把给霍兹:“来,练练。”
霍兹接住,因为剑的重量手腕一沉,但很快调整好了架势。
佣人们赶紧把马车拉走了,琼斯夫人挽着西尔维娅小姐,向早幸招手:“莎莉,我们先进屋吧,这群血气方刚的男人要比划不久呢。”
早幸犹豫了一下,她倒是想看看霍兹的比试。她低头时发现霍兹的小妹妹米莉亚正拉着她的裙子,眼巴巴地站在原地,显然也很想留下来观看比武。
米莉亚,早幸这几日心灵的绿洲,在说到恋爱话题时昏昏欲睡,只有在讲冒险故事时兴奋不已的小女孩。
早幸牵住了她,向琼斯夫人抱歉地挥挥手:“我……我想看他们比试,谢谢夫人的好意,你们先进去吧,我也会照顾好米莉亚的。”
琼斯夫人无奈地笑了笑,并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爱看这种粪便泥土中打滚的斗殴表演,牵着另一个女儿亨利埃塔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