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流星还在向飞鸟峰奔赴,一直仰着脖子的早幸再看了会儿后放下了头,不住地揉着后颈。
梅提欧也失去了对这场美景的兴趣,他现在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正兴致勃勃地拉着希尔伯要他和自己决斗。
周围的人听说有乐子看都聚集过来了,早幸路过怀特时听到他说:“……赌希尔伯输,什么,赔率这么高吗,我再加点……”
早幸虽然也想前排围观,但人太多了,她没法挤进去,只好讪讪地找了个没人的空地休息。
她坐下后不久一个一头乱翘黑发的小孩子穿着黑袍跑过来,踮着脚试图钻进围观希尔伯和梅提欧的人堆里,但被无意的法师们一脚踢了出来,刚好一屁股跌坐在了早幸的脚边。
这个黑发的孩子仰头看早幸,一紫一绿的异色瞳倒映着星光,满眼的委屈:“你可以把我抱起来吗?我也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好自来熟的孩子。早幸想想,点点头:“我试试。”
这是个和莉莉安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知道家长在不在附近,但愿她不会被当作企图诱拐孩子的可疑分子。
早幸抱着他的膝弯把他举了起来,居然还比莉莉安轻一些。
“能看到吗?里面现在发生了什么?”早幸问道。
孩子抻着脖子张望:“嗯……你太矮了,我俩加起来也看不到,只能看到火魔法和冰魔法在对撞,哇有火星子飞过来了——啊,被拦下了。”
早幸举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马上把这个孩子放到了地上,按捏着酸痛的上臂。
“你还是找个个子高的人帮你吧。”她说不上来是真的带着歉意还是阴阳怪气地对这个孩子说。
“不,算了,”孩子抬头看了看天,“降灵仪式还没结束呢,这边也挺好看的,热闹等我再长高一点再凑吧。”
孩子拉住了早幸的手带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早幸一时反应不及呆愣地跟他走了两步,但随即立马察觉不对,甩掉了他的手。
早幸把兜帽压得更低了一些:“你要干什么?这里有很多索恩塔的人,我随时可以叫人。”
“你对小孩子也有这么大戒心吗?”孩子撇着嘴,把兜帽戴上,抬起双手对早幸说,“眼熟吗?”
是那个刚才和莉莉安她们一起玩的黑蘑菇……小孩子。
早幸不解:“你是那个红发女孩的朋友吗?”那为什么要缠上她?
裹在黑袍里的孩子叹了口气,一把脱掉了黑袍扔在地上,双手背在背后一板一眼地站在早幸面前:“那这样呢?”
早幸看着这个穿着白衬衫短裤和白袜的孩子,布料她认不出好坏,但是……
她注意到了他腰间挂的兔子玩偶。
“……格鲁克?”
格鲁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满地说:“结果你是凭玩偶认出来的吗?”
“因为你上个月还只是个又秃又丑的足球……对不起。”早幸捂住了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格鲁克拉开了她捂着嘴的手,“好吧,我也承认我变化挺大的,毕竟这一个月我都在拼命吃东西,才长成了现在这样……”
格鲁克的话音中断了,早幸蹲下来抱住了他。
格鲁克顿了顿,也张开小手回应了这个拥抱:“好暖和,但的确有点热。不过你还是就这么抱着吧。”
“对不起。我之前的态度很恶劣,我不会再这样了,如果我做错了请直接告诉我。”
早幸的声音闷闷的,格鲁克能感受到早幸贴在他衬衫上眼睑的位置有温热濡湿的触感,他的记忆告诉他这大概是不能点明的事。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喜欢你和我说话时随意的态度,你这样就好。”格鲁克拍着早幸的后背,没敢提醒他的监护人,在旁人看来他一个小孩子安慰她的样子一定会让她稍后感到无比丢人,“但我太想和你们一起参加节日,所以就离家出走去修炼了,是我错了吗?”
“是啊,你做错了。”早幸感受到眼泪差不多被格鲁克衣服的布料吸干了,抬起头来,“但我也错了,要不抵消吧。”
“好吧,抵消。”格鲁克对她举起了小指,“拉钩?”
“这里也是这样定下约定的吗?”早幸用自己的小指钩住了格鲁克细小的手指。
梅提欧和希尔伯的决斗结束了,早幸看着怀特板着的面庞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喜庆,差不多猜到了结果。
赔钱的法师们在大声争论用剑术取胜的法术决斗到底能不能作数。
当事的两位决斗者只是忙不迭地逃离了人群,拉起兜帽盖住面容在人群中疯狂走位。
早幸的视线只在最开始还能捕捉到他们,很快就跟丢了。
格鲁克现在坐在早幸身旁,手肘撑在腿上双手捧着下巴,侧过脸小声对她说:“要不我们先商量个说法吧,我的身份该怎么解释?”
早幸也低声回道:“你要和我回草药店吗?那得想个在梅提欧他们那和艾泽婆婆那都说得过去的……”
但没等她们商量确凿,现在还不想见到的人就来到了早幸面前。
“小姐?这位是你的……新朋友?”
“……”早幸看着梅提欧兜帽阴影都盖不住的晶莹双眸,脑子飞速旋转,但还是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之前捡的。”
格鲁克倒是从容地站起身行了一礼:“你们好,我叫格鲁克,流浪到学城时受莎莉照顾了一阵子。”
梅提欧和希尔伯沉默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赫林戈少有的异色瞳,清晰的谈吐,脚上的靴子看上去也不便宜,怎么看也不像个孤儿,更何况这样一个小孩子是如何独自来参加降灵节的?
希尔伯注意到了他身上的黑袍:“这件长袍是我给莎莉的。”
“啊,是。”早幸这才注意到格鲁克穿的长袍是希尔伯给的那件,因为艾泽婆婆给她准备了普通人穿的灰袍她就没再留意过压在箱底的这件袍子了,“我改过后送他了,不好意思,需要我再给你买一件吗?”
格鲁克擅自把这件袍子改成了自己的尺寸,遮住脸和手的部分也拆开了,所以她刚才没能认出来。
“不用。”希尔伯盯着长袍的下摆,那里剪得破破烂烂的,这可不像早幸的手笔。
“你是自己过来的吗?”梅提欧带着微笑亲切地问道,但早幸能感受到他的笑容下是针一样的猜疑和提防。
格鲁克面不改色地说:“老师带我过来的,但他去飞鸟峰了,留我自己在山顶这边。”
“你的老师是谁?”希尔伯问道。
格鲁克面露难色:“老师说降灵节上不可以和别人说起名字……”
真是滴水不漏啊。早幸索性闭上了嘴,把胡扯的任务全交给了这个有着庞大知识储备的小怪物。
“小姐能详细和我们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吗?”但梅提欧注意到了早幸的装死,不再揪着这个早慧狡猾的小孩子不放,转而寻找别的突破口。
饶了我吧。“我……圣洗礼日后不久在学城的角落里偶然遇到这个孩子饿晕在地,就给了他一些食物,后来也经常看到他在学城徘徊,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
“老师总是把我放在一个地方就跑了,十天半月也不回来一次,是好心的莎莉救了我一命,不然我都要饿死了。”格鲁克配合地补充道。
“哦……”梅提欧看起来还是将信将疑,“那你住在哪里呢?”
“露宿街头。老师没给我钱,所以我买不起吃的也住不起旅店。”
“真过分啊,”希尔伯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谴责,“你会魔法吗?要不要来索恩塔?”
“虽然老师是那样的,但我还是他的弟子……抱歉,谢谢你的好意。”
早幸都快相信真有这么一个“老师”了。
希尔伯和梅提欧的盘问还在继续,早幸坐在一旁胆颤心惊地听着,但格鲁克的回答似乎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好吧。你的老师听起来挺过分的,我还是希望你能换一个老师或者加入法师塔。”梅提欧已经从站着变为盘腿坐于地了,“但你执意如此也没办法了,只是不要给莎莉添太多麻烦。”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对不起。”格鲁克眼巴巴地回头对早幸说,此刻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孩子。
你就装吧。“不……没什么,只是一点食物而已,我也是受到了很多人,特别是你面前的……哥哥们的帮助才活下来的,所以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早幸干巴巴地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充满真诚的感激。
“被你称呼为哥哥感觉怪怪的。”希尔伯也坐下了,法杖平放在腿上,“格鲁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和你的老师一起回去吗?”
“嗯,是的,等他从飞鸟峰来接我吧。”
“那和我们一起等吧,索恩塔的法师们会在这里待着直到仪式结束。”希尔伯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可以说是和善的微笑。
但早幸看着他的表情背后的冷汗都流下来了,这人绝对还在怀疑格鲁克。
不过只能让格鲁克自求多福了。
梅提欧悄悄地附到早幸耳边说:“小姐,能和我来一下吗?”
这边大概也还在怀疑……早幸点点头跟着梅提欧起身,留下格鲁克继续与希尔伯单独对峙。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填补的恶果早幸总算是尝到了。
她应该一开始就坦白格鲁克的出生吗?但是结果只会有两个,格鲁克死去或是让她的朋友们也被卷入对世人的欺瞒中,哪一个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梅提欧带着早幸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苦笑着对她说道:“我们信任小姐,如果小姐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我们不会再多问了。”
“对不起。”早幸下意识道歉了,随即就意识到这大概是最坏的回答,她相当于推翻了此前的一切说辞,“……对不起,格鲁克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但看着他我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我……我会对他的行为负责的。”
“不,没有责怪小姐的意思,我们只是担心你。”梅提欧恢复了温柔的笑容,“我们当初救了小姐其实只是遵循着骑士道的准则,但现在很庆幸自己那么做了,小姐是个很好的人,我相信你也是遵循着自己的信念去帮助他的。”
梅提欧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僵持的希尔伯和格鲁克,拍了拍早幸的肩膀:“如果有什么不对的马上告诉我们就是了。希尔伯那边我会去说的,那个孩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
“谢谢。”早幸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回答了,“梅提欧,被你们所救……是我身上发生过最幸运的事。”
“太夸张了小姐,”梅提欧笑着与早幸握了握手,“救了你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