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爸爸

    「大家好，我是龍彌彌，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請大家多多指教。」我鞠了一個躬，耳邊還能接收到大家的細碎耳語，「龍彌彌」這三個字跟白瑜是連在一起的，所以不管我多努力，在別人眼裡，我就是個靠關係、走後門得到一切的爸寶女，我前半生得到了白瑜的庇蔭，後半生也不可能走出他的陰影。

    此刻忍不住回想起甦醒後第一年回到國小，剛進班，大家還不知道我的名字代表什麼時，我驕傲又有點臭屁地自我介紹：「我的小爸爸是白瑜。」愛慕虛榮的我，享受著下面立刻陷入沸騰的熱烈，眾人驚呼聲伴隨傾羨的目光，曾經讓還不懂事的我暗自下定決心：「這輩子，每次自我介紹，我都一定要讓全部的人知道，我的小爸爸是白瑜。」

    後來面對越來越多的竊竊私語，不管我多努力，付出的都付諸東流，流進大海裡的河水再多，也不能取代大海，眼淚、苦讀、努力、熬夜、雄心壯志、熱情……，都被無視了，正如大家背後批評的：「她什麼也沒做，只不過是白瑜的女兒。」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我更沒辦法撇除這層關係，我的的確確享受比別人更多的資源，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因為白瑜是我的小爸爸，所以就算我擺爛一輩子，當個草包依然可以過得很爽，但我想當龍彌彌，龍首鎮和李茴香的女兒，而不是白瑜的女兒。

    我是我，不是誰的附屬品，想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也想做出一番成績，讓爸媽以我為榮，雖然他們已經看不見了。

    其實我還暗暗希望自己有資格跟白瑜並肩而立，明明依血緣法，我也能跟他配對，但在他眼裡，我不是龍彌彌，我只是茴香的女兒。

    我在許黎老師的引導下，走到了自己的工位，放下包包，邊整理座位，邊回想敏感又青澀的國中時……。

    「我說過，我把周遭很多人都當成馬鈴薯，他們是活著，但不關我的事；他們要死了，我也不在意。我覺得人身邊真正需要在意、關心、關注的人，其實很少，一天24小時，所有的時間我都想拿來愛我該愛的人，你、爸爸、小爸爸就夠了，既然我不在意人，自然也沒辦法在意批評或名譽，我很難體會你的困難與痛苦，對不起。」

    「批評或讚美都出於別人的嘴巴，你沒辦法掌控在自己手裡，如浮雲，人家給或拿走，都由不得自己，所以媽媽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就獲行政給封號『馬蜂窩』，別捅到我就相安無事，如果惹毛了我，就瘋狂開螫模式。與其內耗，不如發瘋。」

    「不過你在意別人目光和評價，是正常的，在你這個年紀時，媽媽也會受同儕影響，在意別人怎麼看自己，這不是一天兩天能戒除的事，需要慢慢看開，你慢慢看開，我會陪你的。」

    媽媽看著我，她一臉寵溺與溫柔：「你就是你，你生下來、活著，已經是你，何必在意外面的那些虛名？」媽媽很豁達，就算別人在她身上貼了「白瑜的女人」，她也無所謂，她知道自己是李茴香，她只在乎自己人怎麼看自己，連批評都不放在眼裡，那些評價、惡言、讚美、議論，都像灰塵，她輕輕拍就從她肩膀上落下，她好自在，我曾以為她會一直這麼自由自在。

    焦土之上、基地之中，白瑜的地位僅次於許黎馳老師，所以雖然我家只有兩個爸爸，一個爸爸還在沉睡艙裡，但因為白瑜，我家的生活品質一直很高。我擁有整個基地裡，兩個最高領導人的偏愛和照顧，白瑜是我的小爸爸，許黎是我的老師兼老闆。

    其實基地裡所有學生的理化老師，都是許黎老師，就像所有人的國文老師都是我媽，但許黎老師不只是我的老師，也是我媽的學生，因為諾亞方舟計畫的冷凍部分，所以許黎老師看起來比我媽老得多。

    舊人類除了每年出來輪值的科學家，普遍都在沉睡艙待過數十年，尤其男性，至今多數都還在沉睡中，所以焦土之上，年紀已經沒有很大的意義了，倘若沒發生那場戰爭，我甚至有可能比首鎮爸爸還老。

    白瑜跟老師是臨時政府的拳頭和腦，我這是幸，但對國中生來說，也極為不幸。

    求學階段，我沒少受到暗戳戳的排擠和針對，高中時我們才有機會離開基地、登上綠洲，俯視焦土，終於明白從小衣食無缺，甚至能拿到很多別人一輩子都換不到的小東西，何其幸福。

    我有一個萬花筒，是整個基地裡唯一的萬花筒，還有一台老式cd player和耳機，同學們得來跟我借，才能偷聽他們弄到手、沒編冊列管的cd。國中那少部分人的酸言酸語和排擠，其實就只是嫉妒，而那時的我過於炫耀，也是一種活該。

    這些好東西都是白瑜帶隊出去採集時、順便找到，送給我的，即使他是因為我媽才對我好，但那獨一無二的偏愛，長大後、暮然回首，我已經陷得太深。小時候我說將來長大了，我要嫁給小爸爸。等長大才明白這是我多年來、已公開卻絕口不提的秘密。

    如果他不是我的小爸爸，如果他沒愛過媽媽，如果爸爸媽媽沒過世，讓小爸爸如父如兄地照顧我長大，如果我當初沒有說出口……，我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避他唯恐不及。

    你有沒有那麼一個人，想愛不能愛，想見卻只能躲？多年來我想當他的女人，他卻只想成為我合法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