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也难得有情郎
车赢虽被恩赐得以入内廷教养,却是随祖母一同住在皇帝另赏的一处京城的宅院里。平日里,尚且年幼的他与皇子伴读们出入宫门很是方便,甚至穿堂经过后宫宅院也没什么限制,他也因此可以给六公主捎来些宫里不常见的市井玩意儿。
车赢牢牢谨记幼鸽的指点:六公主爱甜。于是便命小厮绕京城转悠各种甜食,什么干果、鲜果、糖果、蜜饯统统搜罗了个遍——光是蜜饯儿就能倒腾来十几种花活。
虽然,宫里的吃食种类繁多又精致,甚至,天南海北的各式新奇之物大多都有。但凭着车赢这一份憨直得了六公主的默许,而六公主也乐得看他为了自己忙前忙后——纵然大都是自己吃过见过的寻常甜食,也都欣然收下。而车赢挖空心思逗公主开心的一颗心也着实赤诚,再加上他偶尔也能搜罗到一点新奇玩意儿,便勾得公主很想去宫外逛逛。
后来,车赢会天天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进宫,交给在翊坤宫门口接应着他的幼鸽。一开始,他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请幼鸽报上这甜食盒子的来源,以消解六公主的怒火。慢慢地,车赢便轻车熟路地形成了习惯,他自己偶尔也会迈步进翊坤宫宫门混个脸儿熟。
幼鸽本也是个比公主小不了几岁的小丫头,最爱接应这食盒——她跟公主一样是个“贪嘴猫”。每每这甜食盒子来了,六公主自己倒是也吃,但大头儿都分发给四公主、八公主、以及她们姐妹几个的嬷嬷、宫女儿们了,所以,车赢无形中在翊坤宫里卖了不少好儿。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六公主在院子里纳凉,顺便跟四公主下围棋玩儿——这套粉水晶棋子对弈黑水晶棋子的新玩物,是宜妃娘娘新赏的,还正是新鲜时候。四公主跟六公主你来我往玩得高兴,站在六公主身边扇扇子的幼鸽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往宫门口望望。
幼鸽小声咕哝道:“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杜鹃笑话这个“馋嘴猫”:“怎么?你是惦念‘蜜饯儿’还没来吗?”六公主似在帮幼鸽说话,又像是在自我发问:“他不是天天来么?今儿还来不来了?”
“臣车赢,给公主请安。”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冒了出来。幼鸽接过了车赢手上的食盒,玩笑起哄:“公主,你的‘蜜饯儿’来了!”六公主脸上一红,羞愤抬手做势吓唬幼鸽,幼鸽咯咯笑着跑远了。
车赢正经行了个礼,解释称来晚了是被皇太后的宫女叫住说话了,说是皇上孝敬了老人家一套从苏州来的昆曲班子,正邀请各宫院的孩子们去陪她看热闹,顺便也叫上了他作陪。“公主……还有四姐姐,咱们一同去吧。”
六公主见车赢登门非常开心,便同四公主一道,有说有笑地去看戏了。
深宫内女子消磨时光的法子总是那么老几样,听戏班子来来回回的唱戏更是常事。戏台子上的折子戏循环往复,相同的戏码上演了一遍又一遍,台下看戏的女孩子们却悄然从天真孩童长成了婀娜少女。
“看了多少遍了,还哭啊?”四公主看着泪眼滂沱的六公主无奈摇头,六公主只顾得擦掉扑簌簌的泪珠儿,不解:“四姐姐,你没有心吗?这一出《离魂》,多么的悲凉啊,气若游丝的杜丽娘,孤身一人在中秋佳节思念梦中书生而香消玉殒……”
“怎么,春香不算人?”站在一边的幼鸽不大高兴,一句话噎住了六公主,四公主和杜鹃也因此笑了起来。
“哈哈哈,就是呀,春香不一直陪着她么?”四公主挽过六公主的手臂,俩人一道回宫,“要我说啊,你喜欢看《牡丹亭》,也不能强迫别人跟你一样喜欢啊。我就不怎么喜欢这个故事。”
六公主也不落泪了,疑问道:“离奇又美好,你怎么不喜欢呢?”
“确实离奇,确实曲折,才子佳人的故事也确实被汤显祖写出了花儿,但这故事……我就是不喜欢。”四公主自顾自地继续说:“杜丽娘一个宰相之女,柳梦梅一个新科状元,这两个人远比一般的黎民百姓烦恼少许多,光是一件‘不为生计愁’就很不同了,但他们呢,却把多出来的精力全放在了男女之情上,丝毫没有为纷乱的家国做点什么的意思。”
六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问:“四姐姐,皇阿玛已经给你指婚了,你……应该也是盼着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吧?”
四公主面色平静,似毫无波澜:“常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想想,黎民百姓维持温饱都要拼尽全力,却明白这‘有情郎’还不如‘无价宝’得来的容易,你就知道这‘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不是人人可得的了。”姐妹俩说着话就走进了翊坤宫的一间厢房,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间屋子原本是四公主生母郭贵人的房间,她在自己所生的一个皇子夭折后,不知怎么就得了皇帝的应允,回了盛京老家……宫里从没人提当年发生了什么,仿佛这位郭贵人从未来过,而翊坤宫自始至终只有她妹妹宜妃这么一个郭络罗氏的妃嫔。好在宜妃保持着姐姐郭贵人曾在这屋子住时的原貌,还不时的添置些书放到这里,四公主和她都常来这房里坐一坐。
六公主好奇道:“四姐姐,你怎么知道百姓维持温饱都要拼尽全力?他们有什么可拼的?”
四公主倒也不瞒她,直说:“我与舅舅通信,略知一二。”略一沉吟,她看了看远处正绣花的蓝燕,又说:“或者,你瞧一瞧咱们身边的女人,有贴身丫头、有烧水婆子、还有见天儿等着人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太后。”
六公主一惊:“皇太后是主子,他们是奴才,能放在一起比么!”四公主似是轻轻叹了口气:“都是一颗头两只手,不过是投胎时进了不同的肚子罢了,有什么不能比的?”
四公主再举例:“你再看看大公主那个‘福星’与旁的王爷府的格格们,再看看咱们远嫁的二公主、三公主……”
六公主叹道:“你也听说了?三姐姐那个额附果真不是个良人?”
四公主点点头:“额附好找,但并非各个都值得托付。三公主这个额附从不把她放在心上也就算了,甚至还强抢臣子妻妾、荒淫无度,不做一件正经事。三不五时还跟公主拳脚相向,三姐姐这日子,算公主里数得上的苦日子了。”
六公主垂眸:“奈何她也不是个在皇阿玛面前受宠的女儿,皇阿玛也许是为着两族结亲的面子吧,竟全然装作不知道。”
四公主见六公主惆怅,便又转回了话头:“但大公主确实觅得了佳婿,令人羡慕。所以,我当然也盼着能跟与我两情相悦的好儿郎结为夫妻的。但若遇不到,也不耽误我去大草原上搏一搏!”
六公主诧异:“你一介闺阁女流,要去‘搏’什么?又能‘搏’什么?”
四公主一边取了几本书,递给杜鹃示意打包带走,一边回答着六公主的疑问:“从军打仗、开疆拓土的妇好,是一介女流;上承贞观、下启开元的武曌,是一介女流;摄政理事、推动统一的奢香,是一介女流……你四姐姐我——也是一介女流。”
六公主恍然一笑:“原来,我的四姐姐,可是有大抱负的女中豪杰呢!”
四公主拉住六公主的手,一改往日频开玩笑的姿态:“妹妹,一个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的,并不是尘世一句‘一介女流’就能框柱咱们的。或许,肉眼凡胎如你我,并非事事可控。就好比同为皇阿玛的女儿们,大都是听命于他去联姻了的,但所得的夫婿却天差地别。也许,任谁都不知道我们未来的日子是怎样的……但你要相信,我们有能力去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四公主平日里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也爱读一些奇奇怪怪的书、钻研点跟琴棋书画不搭边的“琐事”。再加上她年幼时出天花时的恢复期和“上天眷顾”的皇帝如出一辙,而深得皇帝和宜妃的喜爱。所以,连朝堂上的大臣们都知道——四公主是皇上照着皇子养的公主中的“特例”。
“你们俩在这说悄悄话呢?”宜妃带着丫鬟进屋的同时,就响起了话音:“这通让我好找!”
“给宜母妃请安。”四公主和六公主两个人给宜妃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免礼,免礼。”宜妃端坐在一旁,似乎是有事要跟四公主说,六公主正要起身退下,宜妃却开口道:“你也一块听听吧,也省了我差人再跑一趟。”六公主便又坐下了。
“你们皇阿玛这一封封信来得密,但频传的都是西北大捷的捷报。”宜妃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帕子,一边说:“这不吗,为了庆祝征战的胜利,也鼓舞鼓舞将士们的士气,并向有意归顺的几个漠北部族展示一下咱们的实力,你们皇阿玛决定出师漠北,举办一场‘大阅兵’还有聚会。”
“这一次,京中留了哪位兄弟监国?”四公主问道。
“除了太子监国外,五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十三皇子什么的都留下了。是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随军北上,参加这一次的‘大阅兵’。”宜妃略顿一顿又说:“等阅兵结束了,就要给你送嫁了。”
六公主听闻一惊:“这么快就要给四姐姐送嫁了吗?”
宜妃略不舍,“是呀,转眼间,怀里抱着的小丫头就要嫁人了,还是下嫁去漠北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