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姐妹
“当当——”赵新扬的脸突然冒出来,她那只柔软小巧的手,正敲着奢侈品店的玻璃窗。
成舒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拔腿就要跑,结果赵新扬已经溜达出来,大大方方向他招手。
“kelvin!你怎么来逛街了?”赵新扬穿着一件浅咖色羊绒大衣,里面配一件高领黑色衬衣,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温柔开朗地冲他笑:“肠胃没事了吧?”
“今晚去亲戚家吃饭,我来买衣服。”他木讷地重复了一遍:“对,买了一些衣服。”
“你港爷戴劳力士,还买优衣库……”一个男声从旁边传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省给谁看啊。”
成舒尴尬地浑身颤了一下,闪到一边,满脸厌烦地打量着眼前穿和他同款monclear的锅盖头男生:“你是谁?”
可能是去年从天桥掉下来,把脑袋摔坏了,他记忆里实在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哎呀,不愧是港爷。”男生明显被惹毛了,用鼻孔盯着他,阴阳怪气地说:“记性这么差。”
“好了!kelvin,这是李沛杰,我男朋友,我们两周前才一起吃饭的。”赵新扬掐了一把男友,热情地聊起来:“亲戚?是杨万森吗?”
杨万森就是vincent yeung,这人曾任增城的公安局长,现任周口区政法委主任,土生土长广府人,背景和香港毫无关系。不过因为和他老爸交好,又钟爱香港文化,才给自己取了个港味很重的名字。
“嗯。”他点头,看着赵新扬和她那个长得像驴似的男友,终于逼自己说出来一句话:“你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我们?今晚的飞机,去重庆看演唱会。”赵新扬穿的大衣料子太好,以至于热得脸颊发红,她解开最上面的暗扣,抱着手臂开玩笑:“杨万森,哎呀,圈里人都害怕他,我爸也不爱看他……板着一张脸,太严肃了!”
李沛杰脸色有点难看,拽了一下女友羊绒大衣的袖子:“好了……”
“你拽我干嘛!”赵新扬“啪”地打开男友的手。
“我不舒服,先走了。”成舒不想再跟他们废话,转身就要走,远远跑来一个高挑修长的影子,人还没走近,就先听到她一串活泼响亮的连珠炮。
“阿成,我回来了!哎——这是你朋友吗?”嬴洛递上一杯奥利奥草莓麦旋风,挎住成舒的胳膊,向赵新扬和李沛杰打招呼:“我叫嬴洛,在民大中文系读大三。”
成舒恨不得杀了眼前那两个人永绝后患,他气性上来,发狠地拽着嬴洛,一直往后退:“走,快走。”
“跑什么呀?你好!我叫赵新扬,北外读编导,今年大四。”赵新扬却热情起来,转脸向嬴洛抱怨:“kelvin像块木头一样!你看他这样子,还想把你藏起来不给我们看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啊……我们在电脑城认识的!”嬴洛边就着北风吃冰淇淋,边打开了话匣子,当然,她刻意隐藏了很多“恋爱细节”:“他请我去他家给我做饭吃,他厨艺特别好!”
“kelvin还说自己每天吃711,骗了我们两年多!”赵新扬嘴角要咧到耳朵边:“佩杰也很会做甜点,舒芙蕾啊,提拉米苏啊……”
成舒听着听着,眼见走不开,狠下心,将自己的胳膊抽离嬴洛,无视她震惊又尴尬的目光,缓缓吸了一口冷风:“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他肠胃有点难受,手里拿着的那个麦旋风也更冷了。
他说什么?嬴洛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她正纠结是把甜筒扔在地上,还是扔在成舒脸上,还是假装无事发生直接离开……等等,这个女生姓赵,赵新语,赵新扬……难道她是去游乐场那晚给宋玉打电话的女生的姐妹?
嬴洛瞬间听明白了,也搞懂了刚才这人为什么要拖着自己走,于是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是啊,我正追求kelvin,他还没同意呢!”
“哎呀,他就是矜持……你看他看你的眼神都拔不下来了!”
“是吗?我追求得好辛苦啊……”
身体的温度逐渐上升,成舒放松下来,愣愣地看嬴洛和赵新扬聊得有来有回,麦旋风吃到嘴里,像是吃一坨颗粒明显的雪花膏。
李沛杰提着女友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和他大眼瞪小眼,最终忍不住说:“你这件衣服什么时间买的?以前没见你穿过……我不太喜欢别人学我。”
“……”成舒沉吟片刻,从宋玉的脏话词典里翻出一条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短语:“□□爹的傻屌。”
冗长的聊天以赵新扬的司机来接这对情侣去机场结束。
目送光鲜亮丽的两人离开,嬴洛扭头,对成舒笑了笑,笑容没那么明亮了:“她家境真好,父母也爱她。”
成舒生怕她不开心,连忙解释:“辛苦你了……我怕她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也怕她老爸知道我和你拍拖,但是……现在她也认识你了,都是我没跑掉……”
什么跟什么啊。嬴洛叹口气,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甜筒的脆皮,拉过他冰凉的双手,两只手一齐握住他,他脸上那层阴霾渐渐化开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和宋老师太可怜了。”她说了一半自己所想,另一半埋在心里。
其实她挺想让成舒将这段关系公之于众的。但成舒没什么朋友,既然宋玉和圆圆都见了她,她今晚也要去见他的长辈,那也不必真的拿着大喇叭告诉每一个人。
“……你真是好好人……”成舒感念她理解自己,更是歉疚,迈开冻僵的腿,上前两步,张开双臂,和她拥抱。少女的身体很温暖,他一刻也不想松开。
“不准再说广普了!我下个月要考普通话!”嬴洛锤了他后背一下。
他不松手,粘着她,双臂陷进她温柔的长发里,脸贴着她软软的脸:“阿洛,蓟都这么多人……我不是一个人了。”
宋玉从赵新语的公寓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他眼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三秒钟,骤然瞳孔紧缩,一跃而起——眼镜不见了。
“这儿。”一盏暖黄的台灯下,坐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影子站起来,俯身捡起被他弄掉的被子,递上他的眼镜,熟悉的蓟都口音开腔了:“我看你睡着了,帮你摘下来。”
宋玉扶了一下脑袋,揭掉额头上贴的冰凉的退烧贴,慢慢回过神。他连着加班了一星期,还去投了一份□□材料,和成舒去游乐场找了两晚东西,估计又犯了随时随地倒头就睡的毛病。
今天中午诗社在赵新语的公寓聚餐,他喝了点酒,有些发热,没想到刚坐下就睡着了。
“我怕你累病了。”赵新语想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又缩回去,不自然地撩了一下蜷曲的侧髪:“要不晚饭在我这儿简单吃点?我煮面。”
不行,他得去vincent家打听“公安”的事。宋玉一个激灵,赶紧披好伪装,笑眯眯地接过眼镜戴上,眼前的人一下子清晰起来。
赵新语穿着一套水红色睡衣,发质不太好的自来卷绑成一个粗粗的长马尾,露出窄窄的额头和一双细而短的眼睛。
“哪儿行啊,我得陪kelvin去走亲戚。”宋玉微笑着低下头,注视着她的双眼:“,再累也要去呀……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新语,你别忙活!”
“不麻烦,茶是早就泡好的。”赵新语被他看得耳朵发烫,转身从茶炉上拿起紫砂壶,给小小的建盏里注了一杯热茶。
水汽氤氲,茶香四溢,宋玉觉得一定是成舒把他那一身毛病渡给了自己,不然他怎么浑身酸痛,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接过热茶,茶汤喝到胃里,脑袋好受点了,但身上还是累得不行……看来回去得吃点药,再睡一觉。最好让阿成给他熬个什么四物汤来喝。
“叮咚”,手机弹出成舒问的消息,他看了一眼时间,还好,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这里到vincent家坐地铁也不过三个站。
“新语,麻烦你照顾我了……我得走了!今天玩得很开心,下周诗社活动见。”他微微一笑,向赵新语告别,拎起沙发上的衣服就要走:“谢谢你款待,茶很好喝,像《山居秋暝》的味道。”
“等等。”赵新语叫住他,语气有些急促:“我有话要说。”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他转过身,语气温柔,手却攥紧了口袋里一直放着的雕刻刀。挽留自己可不像她的风格,她知道了什么?她想说什么?
赵新语又撩了一下头发,靠在红木沙发背后,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她仰起脸,眼睛直视着宋玉:“我想恋爱了,你和我交往吧。”
什么?当特权阶级当久了吧!表白也这么蛮横无理。宋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脸上挂出一副又感动又茫然的表情。和她交往?屈老师,成叔叔,他恨不得把她全家挫骨扬灰。
“你太辛苦了。我看你忙着工作,还要抽时间参加诗社的活动,照顾kelvin……你不想做独立翻译,建设巴别塔了吗?”赵新语向前了一步,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宋玉这才想起自己那次随口编出来做独立翻译的梦想,露出惆怅的神色:“新语,我现在很忙。”
“那你不要再做笔杆子了,圈里人不会认可你的。现在的环境……只会越来越累。”赵新语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手:“我们一起成立一家出版社,好吗?”
宋玉差点没骂娘,他轻车熟路地摆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向后退了几步:“新语,我哪来的钱呢?你打算出全部的钱吗?我的自尊不重要吗……我以为……你不一样的。”
赵新语显然被他吓到了,但她又不甘心失了面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就开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是啊,反正他没当真,赵新语倒是当真了。宋玉没再看她,装作生气一样,潇洒地推门出去,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他满不在乎地哼起了歌。
估计过不了几天,赵新语又该来找他问“诗”了。
外面很冷,北风呼啸,他将手揣进外衣口袋——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还镶嵌了塑料片。
他掏出来一看,是一只胖乎乎的哆啦a梦挂件——圆圆还好意思笑话他,明明自己也随手乱放东西。
算了,他拍了张照片,发到微信群里:
谁的东西?不要我扔了。
圆圆的小猫头像弹出一条消息:
敢扔赔我十个。
他拿在手里,觉得有点可爱,顺手挂在包上,发了200的红包:
给你十个,这个我要了。不早了,你回宿舍了吗?
没有,被刘老头留堂了。还剩十个单词……
圆圆高考前半年,曾经在他鞭策之下,将英语从110提到了130,这才擦边进了北大。一个暑假疯玩过后,开学成功将英语忘得只剩字母表,眼下都大三了,居然还剩6个学分。
这孩子最近怎么了?宁可闷着头在教室找她最怕的老师补英语,也不愿意来问他。
搞不懂,宋玉抓了一把头发,招了一辆出租车:“广华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