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庄烁钟情郭音已久,范氏却瞧不上郭音的庶女身份,一直压着不准他求娶。若是让范氏知道你的心意,你们二人一拍即合,他和郭音便再无可能。我这位痴情皇弟为了你长姐想要你的命,你们姐妹情深,她竟没对你说起过么?”
郭凝心下涌起一阵寒意,便听他继续道,“既然庄烁一往情深,我也乐得成人之美。郭府双喜临门,郭音已被父皇指给庄烁做侧妃,倒也不算怠慢她了。”
她万万没想到庄燏竟有如此雷霆手段,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只怔怔地盯着他,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以为自己历尽艰辛,这一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到庄烁的身边。许清池也好,顾厚修也罢,她深深爱慕的人从未真正地与她携手并肩过。
思及此,郭凝不禁脱力地轻笑出声,“你到底是谁?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
庄燏不知何时放开了她的手,她厌恶他静默不语的深沉样子,语带讥讽道,“殿下手段高明,我蠢笨如猪,自愧不如。庄烁既娶了郭音,我便再无嫁他的可能,郭家的女儿断无二女共侍一夫的道理我只是想不明白,做书童时你明明把我的求而不得都看在眼中,既然你早就知道景见秋,为何偏偏要等到今生才横加阻拦?”
庄燏似是不奈,又似强调般地冷声说,“你的一往情深所托非人,无论此刻我说什么,你都无法回到过去亲自求证,我料定你不会信我。”
“你只管记住,我言出必行,你若执迷不悟,我必取庄烁性命。”
她厌恶他一再地威胁,呵斥道,“你敢!”
庄燏不再逗留,起身俯视着她道,“先养好病,你才有力气为了他和我斗智斗勇。”
庄燏走后不久,郭音便梨花带雨地端了药进来,婢女伺候郭凝靠在背枕上,轻声道,“大小姐想为您侍药呢。”
郭凝淡淡地看过温婉可人的长姐,她哭红的一双眼里满是真挚,全然没有半点惊慌。一双素白纤细的手与那青瓷药盏极为相配,仿佛光是看着她柔若无骨般地轻轻搅动汤匙都不失为是种乐趣。
美人如玉,温情似水,怪不得庄烁如此迷恋她。
“阿凝,我真的不知道你竟倾心烁殿下你从未与我说起过,若是我早知道我断然不会与他走到今日”
郭凝想到庄燏意有所指的话,故意试探道,“长姐既与殿下相识已久,为何你也从未与我说起过呢?”
郭音被她问得一怔,随即便又落下泪来,“我刚与母亲将将哭过一场,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们,只是无论母亲如何疼我,我依然是庶女出身,我从未过妄想过与殿下的一丝可能。”
“既无可能,我又怎能把对殿下的爱慕之情宣之于口呢?我断然不敢平白扰了殿下清誉。”
郭音言辞恳切,一双泪眼美得夺人心魄,郭凝却莫名想到了宫宴上她对范贵妃的在意。郭音当时提醒自己范贵妃有意拉拢,言下之意便是望她警惕。而偏偏庄烁对她起杀心的时候也提到了范贵妃,他说想必他母妃也会支持他们成婚,他究竟是恨她拦了郭音的路,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阿凝,你我姐妹情深,你最清楚我的性子。此事阴差阳错,实在过于凑巧,可惜陛下的旨意已下,你不日便是东宫正妃如若如若你依然放不下烁殿下,我愿即刻入宫面圣,自请为尼,定能为你求来一道恩典。”
郭凝只觉着头痛欲裂,十分不耐郭音一勺勺地慢慢喂药,直接伸手抢了药盏一饮而尽。郭音挂着泪,怔怔地望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
“你是我唯一的姐姐,我怎么可能忍心任你为了我出家呢?”
郭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雀跃,郭凝盯着她眼中亮晶晶的光影,慢慢道,“可是我也确实放不下烁殿下,我从不想入东宫,我一心一意只想嫁他。”
郭音显然想不到她会作此反应,郭凝看着她眼中的神采刹那间黯淡,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我有一个两全之策。长姐只需入宫为我在陛下面前陈辞,便说你知道殿下和我相交已久,而你也早已有了爱慕之人。只要你肯出面叩请陛下为我们姐妹做主,此事便有一线转机。”
郭音早已惨白了脸,她满眼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哪里去找什么爱慕之人呢?阿凝,欺君可是死罪!”
郭凝心下冷笑,“所以长姐甘愿出家为尼,自此青灯古佛,红尘不入,都不愿意嫁予吴子匀做风光的将军夫人么?”
郭音显是被意想不到的变故扰乱了思绪,她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是如此的直白,便是说她一派天真都不为过。
她眼中接连闪过的得意,恐惧,狐疑和欲望都被郭凝尽收眼底,郭凝的胸口只跟着泛起一阵刺痛的心酸。她此生真心以待的姐姐,竟然一直披着张表里不一的皮,郭音处心积虑地想着高嫁,不惜把她也算计其中。
一切都再清楚不过,郭音原本是想她松口接受她和庄烁的婚事,不想郭凝不按常理出牌,顺着她的话要她放弃庄烁。郭音被她吓到了,她不愿意把庄烁让出来,却依然下意识地为吴子匀动了心思。
郭音的出身注定她只能做庄烁的侧妃,但武将世家不比皇室,陛下与太后本就属意郭吴联姻,双方既互为重臣,陛下自然会顾及宰相府的颜面。此事若是可行,郭音便会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府少夫人。
只要郭音真的想处心积虑地攀高枝,郭凝便料定她会心动。三世轮回里郭凝的出身都贵不可言,她虽已习惯站在高处,却也算见过一些表里不一的人。
郭凝可能永远无法感同身受郭音的处境,但只要她愿意放弃庄烁,不再欺瞒她,她便愿意既往不咎,依然敬她为长姐,为她计深远,直至她得偿所愿。
郭音与郭凝嫡庶有别,她并没有与嫡妹相争的把握。眼下吴子匀炙手可热,前途无量,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后路。
郭凝耐心地等着郭音的回应,果不其然,她犹疑地轻声道,“阿凝,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人微言轻,陛下真的会因为我的陈情改变心意么?毕竟事关东宫,如若弄巧成拙,我怕非但你无法得偿所愿,便是连父亲都会受到牵连。太子殿下天人之姿,却肯为了你当众斥责殿下,以正妃之位相许,这样的心意,你便真的忍心辜负么?”
郭凝不接她的话,只追问道,“无论太子如何筹谋,我都不会嫁给他。我只问姐姐究竟愿不愿意帮我?”
郭音轻抿嘴唇,思索片刻便似羞怯般地小声道,“小吴将军与我素不相识,若是他已有了心上人抑或是太后娘娘已有了心仪的人选我们该当如何?”
世事如棋,不到最后一步任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庄燏是个难缠的对手,郭凝自然清楚这会是一场险局。但她此时不能在郭音面前露怯,只微笑宽慰道,“姐姐放心,只要你肯帮我,我们便定会得偿所愿。”
借着养病的由头,郭凝躲过了赐婚后的种种窥探。城中达官贵人家的帖子不间断地送来,宰相府的风头更盛。与先前的传言截然不同,眼下她早已成了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只可惜身子不好,委实病娇了些,要连累着太子殿下日日差人送补品入府,好不金贵。
庄燏似乎很满意她的蛰伏不出,连日来也再未露面,待她的这场病大好了,许皇后宫里召见的帖子便也跟着到了。
庄燏亲自来送帖子,郭凝不能于理不合地避而不见,只得强忍着躁郁去前厅给他见礼。庄燏眼带笑意地受了她的礼,轻声道,“看着轻减了不少,想你便会躲懒,今日一见,果然没有好好进补。”
父母长兄都在,哪里听得他这样暧昧不明地讲话。郭凝连连尴尬地冲他们笑笑,直狠狠地瞪向庄燏,咬牙切齿道,“劳殿下惦念,臣女愧不敢当。”
庄燏对她的眼色不以为然,只温声道,“母后早就想见你,一直盼着你康健了,这才安心来请。”
此时的庄燏与那个动辄拿庄烁性命威胁的杀神判若两人,郭凝看着他彬彬有礼地与父亲闲话家常,只感慨自己前一世真真大意,竟还重金为这人遍请名师,属实是给今生平添许多障碍。
许皇后召见郭府女眷的宫宴,便是郭凝计划破局的时机。
郭音会以她的名义邀约庄烁,届时郭凝便会代她和庄烁相见。郭音屡次澄清庄烁对郭凝的敌意与自己无关,郭凝便也想借此机会当面解除误会。
哪怕庄烁会为失去郭音感到痛苦,但郭凝自信只要给她时间,她便有把握能在助他称帝的路上得到他的心。这是他们未竟的约定,是她一定要陪他一起走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