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董明紫是被饿醒的,胃里火烧火燎,这滋味还魂前她她不曾尝过,还魂后却尝了许多次。揉了揉胃放开手脚,因为蜷缩太久,而僵硬的肌肉得到放松。
身上轻快些,董明紫想起昨天下午的事。严瑯因为发怒而要杀人自然是错的,可她没想到严瑯在怒火下,也有自己考量。
固然没有军情吃紧,燕将军推迟一下收拾行李似乎惯例,可这惯例原本就不对。既然圣旨说了‘即刻’作为朝臣就应该遵守,或者有别请也应该陈情,而不是拖拉。
否则大臣们竞相效仿,岂不是圣令不通。
董明紫自脚踏上坐起来,扭头看严瑯。严瑯仰面向天呼吸清浅还在睡梦中。
这么久来,甚至加上前世,董明紫都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严瑯。既不是原本朝气饱满,也不是后来一瞥所见的刀削阴郁。
睡中的青年已经完全褪去青涩变得成熟,容颜清俊仿佛水洗过的玉骨。只是仿佛有什么阴云盘布在心头,即便梦中也是抿唇锁眉。
龙被半盖在身大半垂在榻下,董明紫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触手一片凉意。
董明紫悄悄起身,将龙被捡起来轻轻盖到严瑯颔下,压实。许是动作太过轻柔,许是这个动作伴过严瑯童年、少年、青年,总之严瑯不但没醒,还依恋的蹭了蹭紫儿的手。
董明紫愣了愣,她想起严瑯小时候。有一次七岁的严瑯午睡,她进去看也是这样给他压被子。那时候,小孩儿模模糊糊醒过来,冲她笑笑,一声‘阿姐’闭上眼又睡着了。
那时候的孩子哪有眉头紧锁阴云盘布。
那时候的孩子哪有这样乖张嗜杀、冷厉无情。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董明紫伸出手,抚开他微皱的双眉静静端详。原本应该十分熟悉的人,却忽然发现有些陌生。
胃传来一阵火燎的疼,董明紫伸手按住,这饥饿就是拜眼前人所赐。
原先的阿瑯,现在的严瑯……胃饿的烧疼,还伴着咕噜噜免得响声,董明紫用力按紧。
不过董明紫并不怨严瑯,以前严瑯什么都肯听,其实有时候她也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像昨天下午就还好,肯听她的放过太监一条命,也能说出自己看法。
只是当面迎上皇帝怒气,这遭罪理应的,否则谁都想去挑战帝王威严。
董明紫会到自己屋舍,屋里火盆驾着咕嘟嘟一壶水。同屋程李两位奉茶,以及邻舍几位奉茶都在。见她回来,程继莲先笑容满满:“这一值当累了吧,先喝杯茶暖暖胃。”
李红莲捏这桌布,提起火盆上咕噜噜铜壶,到桌边冲茶,另有邻舍奉茶殷勤的掀开茶盖。
一壶冒着热气的开水冲下去,有人用银羹搅了搅,双手奉到紫儿面前。
董明紫一看发现是一盏面糊。
程继莲笑着解释:“这东西叫面茶,是吕秀娘家乡特产,你尝尝。”
双手奉茶的吕秀娘,连忙带上几分谄笑:“不是多珍贵的东西,不过是家乡特产,董姑娘尝个新鲜。”
董明紫心下明了,这是众人看她被皇帝罚禁食特意做的。只是董明紫做事从不喜欢取这种巧。
既然她应下惩罚,就要一丝不苟的完成。
董明紫微笑着对众人屈膝:“多谢众位姐姐关爱,只是面茶虽也是茶到底带着面,要是被陛下知道,只怕诸位姐姐受累。”
吕秀娘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只想攀附可没想到这层。程继莲愣了愣,笑这叹息“还是紫儿想的周到,其实这种事只要咱们不说,谁还能告到皇上那里去?”
董明紫但笑不语。
程继莲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笑着点点董明紫额头:“你这丫头,性子看着温和倒是一点假不掺。”
董明紫笑容温和几分,只是还不说话。有些话说出来就是给自己上枷锁。
程继莲是宫里老人,处事和善是她不愿污了本性,眼光却十分毒辣,看董明紫还是但笑不语,才发现这丫头竟是心中十分有数的。
“你呀……”程继莲深深笑叹“年纪不大竟是心有丘壑,处事也和咱们皇上有些相像,从不取小巧。”
“姐姐谬赞。”董明紫笑着行了一礼,自从她来到阳明宫,程李两位奉茶没少体贴她,尤其程继莲。
程继莲笑笑,转说别的:“金奉茶的行李已经搬去后舍,你不如睡一觉再搬,毕竟老地方睡得香。”
董明紫睡过一觉又饿的难受倒不瞌睡,笑道:“夤夜为着我让诸位姐姐不得休息,改日……”
脸上的笑忽然凝住,董明紫想起来她没钱。还是找金钟周转一下,董明紫想。再想想罚俸半年,董明紫忽然觉得严瑯很会罚。下个月没有俸禄给爹娘,他们该多担心,担心自己在宫里吃亏了。
程继莲见董明紫笑容凝住,略一思索就知道没钱了,握住董明紫的手,悄悄捏了捏,笑着接话:“改日董奉茶请咱们吃果子。”
众人笑闹几句,想着董明紫连着上值该累了,也就各自散了。
程继莲打了热水照顾董明紫梳洗,李红莲帮忙铺床。屋里只有她们三人,李红莲快言快语,忍不住讥讽。
“你是不知道,你要搬去后舍的消息一出来,咱们这破屋子就被踏破门槛了,一个个往日里不来往的,都好像亲香了几百年,姐姐长妹妹短的打探你的爱好。”
董明紫洁面后坐在桌前,程继莲给她通发,听到李红莲的话也不恼,笑道:“趋吉避凶是人的本性。”
李红莲铺好被子,直起腰鼻孔里嗤笑:“你没看见昨儿下午金钟又多轻狂,被那起小人众星捧月得意得很,明明是占了你的光才能搬去后舍。”
想了想,李红莲还是看不上金钟:“占你光不知道感恩,自己指挥众人早早搬去后舍!”
怪不得今天交接,金钟悄悄说她在后舍等自己。董明紫微笑着对程继莲说:“不用编了,我略躺躺要去看和公公。”睡前编上辫子,第二天才好打理。
程继莲顿了顿:“是应该去看看和公公,他这次受罚和你有关联。”
李红莲见两人不在意她说的,有些生气‘蹬蹬蹬’走到董明紫身边,恼道:“我劝你还是防着点金钟,好处吃不够,坏事不沾边!”
程继莲看紫儿只是微笑,就知道这姑娘不但心里有数,还有上位者能力。
她拉开李红莲,笑着劝她:“好了,别闹紫儿,让她赶紧歇歇,咱们去吃饭。”
董明紫笑着目送两人离开,才走到自己床边准备休息。只是刚解下腰带,就听见叮叮咚咚声响,地上掉下几块碎银子。
董明紫弯身捡起来,发现是自己昨天给爹娘的,不但有她给的还有多出来三小块碎银子。
还有些清瘦的手握紧碎银子,董明紫想起来了,昨天临分别时,绿娘说她腰带不齐,给她收拾了一下。
这就是爹娘,一颗拳拳之心全给了儿女。
董明紫原没打算睡,可年轻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再睁眼外边已经大亮,估摸着巳正是有了。
董明紫连忙起来梳洗换衣,索性不用吃饭倒是省时间,赶着午饭前到了和顺屋子。
和顺虽然是皇城第一太监,屋子倒普通的很,不过一正一偏,也不大也没有奢华之物。
董明紫进去的时候,和顺还趴在炕上‘哎呦’看见她进来还有心情笑:“哎呦,董姑娘来了。”
董明紫面有歉色:“是我带累您受罚。”
和顺满不在乎的笑笑:“这有啥,挨主子的打不很正常,再说确实是我没调理好人。”
董明紫笑笑,当年她留和顺做严瑯贴身太监,就是看中他的性情。
和顺笑着伸手招呼:“屋子逼仄,董姑娘别嫌弃,坐。”
这一伸手重心不稳,半边身子压到炕上,疼的和顺直哎呦,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满眼心疼:“师傅您就别折腾了,魏统领待会儿饭点要来看您。”
和顺皱眉:“他看就看,谁还堵着不让看了?”
董明紫笑着捡了一个座位坐下,和顺又转过头招呼:“听说皇上罚你三天禁食。”
罚董明紫的时候,和顺已经被拉下去打鞭子了,董明紫笑着应了。
和顺苦笑摇头:“也不知咱俩谁更难过,我是疼你是饿。”
董明紫应:“当然是疼跟难过些。”
和顺笑着摇头:“可别这么说,我曾经挨过饿,挨饿真不是人受的罪。”
“和公公还在宫里挨过饿?”董明紫呀然。
和顺想了想,决定告诉董明紫一些宫里的事,他觉得这姑娘不错,真能补上皇后的位也是好的。
和顺挪了挪支撑的胳膊,带着些回忆说到:“董姑娘不知道,自从皇后娘娘故去。”
和顺吸了吸鼻子,掩饰自己酸涩的眼圈:“咱们皇上就不大爱吃饭,也不爱睡觉,尤其皇后娘娘忌日前后,有一次皇上连着三天没吃……”
董明紫如遭雷击,眼前忽然闪现过此生第一次见严瑯的样子。
和顺悄悄在袖子上蹭蹭眼睛,低声到:“其实三天算什么,去年皇后娘娘忌日,皇上连着四天没吃东西……”
难道我做错了?看着和顺难过的样子,听着严瑯的日子,董明紫第一次反思自己。
不,我没错,如果阿瑯肯按自己信上的嘱咐来,如今这天下就该是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霍家不会灭门,阿瑯也不会背负骂名。自己舍一身,成全天下、成全阿瑯圣名,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和顺悄悄蹭完眼睛,抬起头笑道:“禁饮食指的是饭食,我桌上的冬枣柿饼不再此例,董姑娘尽管取用。”
董明紫确实很饿,饿的前心烧后心,饿的头一阵阵发晕。她伸出清瘦的手,捏了一颗冬枣,冬枣圆润饱满皮子还有光泽。
她下意识问:“陛下禁食时,用不用果子?”
和顺苦笑摇头:“怎么肯,杂家为了让皇上吃一口,也硬生生跟着饿,可皇上就是不肯用。”
董明紫垂下眼帘,将枣放回去盘子,她低垂睫毛想了一会儿,打算从和顺这里套话。
她想知道严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想知道严瑯看没看到她的遗信,她想知道严瑯看没看出她是谁。
金钟一早胭脂口红用的出彩,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鸟,偏偏要装出端庄的样子。
严瑯放下茶盏,看她眉目掩不住的雀跃,原本懒得搭理,可是想起董明紫,又不得不敷衍。
“后舍可还住的习惯?”
金钟笑出酒窝:“承蒙陛下抬爱,奴婢住的很好。”
“董奉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