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七日
安俨惊讶于老人的意志力，垂死之人，竟然还有这般明亮的眼神。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多了七天。”
“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施舍，你想要什么！”
“呵，你有什么值得我要的东西么？别想了，还债而已。”
“你是那只猫！”
安俨挑了下眉道：“俗话都说人老成精，此言果真非虚。”
说完便消失于虚空中。
安俨回到了那颗垂柳边，削掉了的半边已有了新枝，只不过寒风中失去柳叶的遮掩，那一边孱弱细小的枝条显得格外可怜。
安俨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或者说的更准确些，自己的窝里---大垂柳根部的洞穴中。
这里的灵气格外的充沛，是安俨近百年来唯一的休憩之地，他端坐于洞穴中央光滑却冰冷的灵玉之上，试图像从前一般进入冥想。
可呆坐了好久，安俨只觉着有哪里不对劲，这灵玉也太冷硬了些，实在比不上那楼上小床的温暖舒适；
这洞穴也太暗了些，少了那盏差点砸到自己的铁质台灯；
这空气也太湿冷了，还一股隐隐约约的腐烂气味，没有那间带暖气的屋子好；
最重要的是，少了那个人身上的气味，皮肤的温度，细密的低语和温暖的怀抱
安俨知道不是这洞穴不对劲，百年来从来都是这般，不对劲的只一个自己。
可呆在那里明明只是为了那少年身负的灵气而已，一个人类，自私、残忍、偏执、冷漠的人类！！
这人类救了自己，照顾自己，让自己感受到被窝的温暖，尝到烤串的美味，品味到了耳鬓厮磨的慰藉！
可那又怎样！
自己逆天改命，用七十年的道行续了那老人七日的寿命！回应了那少年的要求！
还要自己怎样呢，自己还能怎样呢？
“噗!”
鲜血从安俨口鼻中喷射而出，还是压不住这反噬。
罢了，这修炼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这百年来的孤寂罢了，哪怕是练得长生之体，也不过是确保这孤寂绵绵无绝期罢了！
安俨突然无比的厌恶这漆黑阴冷的洞穴，他窜入半空，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那扇窗子，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光透出来，比刚才那洞穴还要可恶！
安俨在云中疾行，刀片样的北风割在脸上，他丝毫没有察觉，他想离那黑暗远一点，再远一点。
将它们远远地甩开来，连同与少年有关的记忆一起！
胡老板坐在自己的小面馆里，就着眼前的油炸花生米，砸着本地特产的散白酒，细细点算着今日的收入。
这面馆开在偏僻的街边上，门脸不大，招牌却是十分的招摇，占据了整个二楼的窗户，比一楼的门面还要大上几分。
招牌上用红色的led做底，架着四个巨大的白色发光字--古镇面馆，年代感十足，夜晚不论谁来到这街上，都能一眼看到这招牌。
胡老板刚点完票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一股小风，再一抬眼便看到悄声无息坐在自己桌子对面的男子。
“哟！安俨老弟啊，怎么今天有空来哥哥我这”
“有酒么？”
“这话说的，哥哥这什么没有就数酒最多，想怎么喝？”
“往醉了喝”
胡老板也没说话，只是麻利的搬出了一个大坛子，看着很是有些年头，他刚倒出两杯，安俨便抓起一只杯子仰头灌了下去。
“啧啧浪费啊那这坛子今天可不能给你喝了。”
说着便迅速的将那坛子收起，将自己刚才喝的那半桶散白酒拎了上来，发现另一只酒杯也空了。
“行！你这品味也就适合它了。”
安俨举起那桶，吨吨一顿灌，没一会，那桶就见了底，放下了桶，脸已经变成了粉红色。
“嗝~~~，你怎么不喝？”安俨问道。
“你嫂子定的，一天三杯，今天的量都用完啦。”胡老板笑的说道。
“呃嫂子还没等到么？”安俨大着舌头问道。
“也说呢，不知道哪玩去了，我也不着急，慢慢等呗。你今天这是从前我让你陪我喝两杯，你可沾都不沾一下啊。”
“你说救命之恩该怎么还啊？”安俨直着眼睛问道。
“这不好说”胡老板斟酌着说道。
“七十年道行够么？”安俨又问
“”胡老板没有开口
“嗝当当然不够可可我做不到他的要求，我能力不够差的太远了我”安俨有些哽咽起来。
“他求我了他他都求我了啊，我做不到做不到真的”
“唉”胡老板深深的叹了口气，将醉倒在桌上的安俨架到了二楼，安置在客房中，假装没有看到脸颊边的湿润。
“救命之恩，当然得以身相许了。”胡老板脑子里突然冒出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可到头来相许之身自己没守得住，连心也丢了，自己这波可是亏大了。
郑辰默急匆匆的跑出了医院，他没有空去想些有的没的，姑奶奶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姑奶奶只有自己了，是自己急昏了脑子，竟然想着要去依靠别人。
郑辰默先是回家收拾了些必需品，给姑奶奶煮了些白粥，直接端了电饭煲就往医院赶去，却在医院门口遇到了已经办完出院手续的姑奶奶。
“奶奶你怎么出来了，快，我扶您上楼去？”
“傻小子，上什么楼啊，刚才是医生拿错了诊断的单子，把我跟另一个老太太搞混了，奶奶这就是普通的感冒，外加有些贫血，年纪大了身体难免有些问题，刚才那医生把你吓坏了吧。”
郑辰默觉得姑奶奶这番话肯定有什么问题，可是看着精神焕发的姑奶奶，他在心底觉着就应该是这样的，姑奶奶怎么会器官衰竭，怎么就没几天了，一定是庸医乱说，对！绝对是这样，他不会失去姑奶奶了，借此机会还认清了那只猫，简直是喜上加喜不是么？
郑辰默兴冲冲的拉着姑奶奶往家里走，姑奶奶指着他手里的电饭锅问道：“你这孩子，这是要在医院练厨艺啊。”
郑辰默把电饭锅提高了些，“这不是给您煮了粥么。”
“吃什么粥啊，嘴里要淡出鸟了，走，奶奶带你吃好的去。”
姑奶奶反手领着郑辰默，七拐八绕的带着他走进一家烧烤店，虽然是冬季的深夜，可依旧挡不住食客的热情，整个小店挤得满满当当的，好不热闹。
老板热情的迎了上来,“姨，好几年没来了吧，来来来，先点菜，我给您找地方啊。”说着就往郑辰默手里塞了一份菜单，转身收拾桌子去了。
姑奶奶对着老板的背影高声说道，“还用什么菜单啊，又不是真的老年痴呆了，还是照之前的上就行。”
“好嘞，姨，这里坐。”老板打量了一下一边郑辰默，“那还上酒么？”
“给我来酒就行，给我大孙子上饮料吧，孩子高三呢，别喝的坏了脑子。”姑奶奶高兴的说。
郑辰默还没见过这样的姑奶奶，豪爽，洒脱，一点都不像个老太太，倒像是“老大”。
姑奶奶拉着郑辰默坐下，“在这就得赶紧着坐，稍晚一步这地方就被别人抢走了。这店是我跟你爷爷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后来来的多了就跟老板熟了，刚才那个是原来老板的儿子，我和你爷爷在他小时候还抱过他呢，胖墩墩的憨小子，竟然也有白头发了。”
姑奶奶眉飞色舞的讲着年轻时候的趣事，好像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他最亲密的亲人。一点病着的样子都没有了，甚至要比这几年任何时候都年轻有活力。
郑辰默听着听着都有些“嫉妒”起来了，姑奶奶和姑爷爷的感情真好啊，怪不得都说“愿得一心人”，他羡慕这样长情的陪伴。哪怕满头华发，提起对方都是眷恋与幸福。
第二天一早，姑奶奶就把郑辰默赶去学校了，说是这几天误的课太多了，姑奶奶自己正好也出去有事做，就不用了他在家陪着了，临走还要走了郑辰默的身份证。
郑辰默这边放下了对姑奶奶身体的担心，将精神全部都集中到卷子上，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只是这目标变得更加急迫了些，从前他从没有感觉到姑奶奶的衰老，总觉得还有时间，可是这次生病，让自己意识到，时间说没就没了。
他要走出这个小城，要带着奶奶一起，带她去所有她想要去的地方，带她吃所有她想要吃的东西，就像姑奶奶给她的这个家一样，他要给姑奶奶一个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明天”趁这时间还来得及。
郑辰默将有关安俨的记忆强制性的封存在自己脑海的深处，甚至在姑奶奶几次问道“团子”时，都被自己找借口搪塞了过去，他没遇到过那只猫，没有过那么多夜晚的拥抱，更没遇见过那样经验的银发男子。
什么都没有过，什么都没发生，就更不可能有随之而来的心烦意乱和伤心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