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谈珞珞回家时,天色黯淡许多,影子被拉得又高又瘦,温度不冷不热正是最舒适的时刻。
她没让代劲送,自己在外又逛许久才赶回家。
反正家里也没人。
步伐轻快地迈上台阶,食指坠着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谈珞珞不嫌累也不嫌重,三步并作两步跑得飞快。
门口喘了会儿,没等她翻出钥匙,门便神奇地敞开条缝。
“咦?我没有锁门吗?”碎碎念。
门悠悠地出声。
“是啊,没锁,家里被劫得一干二净。”
耳朵动了动,谈珞珞乌黑的眼睛倏然一亮。
“哥哥哥哥哥哥!”她拽开门兴奋地扑上去,抱住许久不见的哥哥,抵住他肩膀使劲蹭。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谈珂被她手里的购物袋砸得闷哼一声,脖颈被勒地快要喘不过气。
“咳咳,你先松开我。”他艰难出声。
听话地撤开距离,谈珞珞绕着他转,不住地问。
“你不忙了吗?还是被骂回家了?”
“今天还要不要走?”
“你导师是不是不要你了?”
“你会……”
被绕的头晕,谈珂一手按住她脑袋叫停,一手将沉重的购物袋扔去一边。
“您可盼我点儿好吧。”
“哥哥。”语气委屈巴巴的。
“怎么了这是?”谈珂捧住她脸揉了揉。
谈珞珞摇摇头,又圈着他腰抱上去:“想你。”
去医院见习以后谈珂就申请了宿舍,下班晚直接在宿舍休息,偶尔下班早,等他回家谈珞珞也早已入睡。
两人确实好久没好好见过一面。
“我走都没一周,”心软软,但不妨碍谈珂嘴硬,他拍拍小狗后脑,“有什么好想的。”
“你见习什么时候结束嘛。”
家里空空荡荡,孤单寂寞冷啊。
“早着呢,”听出来妹妹在撒娇,谈珂安抚两句,“你无聊可以出去和朋友玩。”
“哦。”闷闷地应。
“吃饭没有?”
“刚吃没多久。”
“嗯?”谈珂扫一眼时间,眯眼质问,“吃这么晚?”
心虚地挠挠鬓角,谈珞珞扯开话题:“你吃没吃?”
谈珂阴阳怪气:“这不是今天不忙寻思着回来吃个晚饭,谁知道您老不按饭点进食啊。”
“饿了饿了,饿着呢。”她讨好地笑。
给她一脑瓜崩,谈珂拖着人往厨房走,料理台上是他处理一半的备菜。
“来学做饭。”
兄妹俩日常项目,尽管谈珞珞自始至终不肯认真学,但谈珂对此格外锲而不舍。
“好吧。”
依旧不太想学,可她不介意多和哥哥待一会儿。
“放油之前锅里不要有水——”
“为什么?”
翻炒的动作稍顿,谈珂瞥她一眼。
“过来试试?”
谈·勇往直前·珞·初生牛犊·珞撸起袖子就上。
将火一关,谈珂腾出个位置给她,冷眼旁观。
如果你重复向一个人强调某件事强调八百遍她都记不住,那就不得不让她长记性了。
锅内残留的水渍烧半截,谈珞珞生疏地摸索上按钮直接打到底。
“我给你煎蛋吧。”她突发奇想地说。
讲真的,小学写作文时谈珞珞经常写煎蛋梗,可实际上她一次都没有尝试过。
“行啊。”扬眉欠欠地笑着,谈珂悄悄后撤两步。
小心翼翼地倒进一盖花生油,等了等,作文里描写的热油飞溅的激烈场景并未发生,于是谈珞珞放心地拿起搁置在一旁的炒勺。
炒勺碰上热油的瞬间,锅底噼里啪啦地炸响。
慌里慌张地扔下炒勺跳开,谈珞珞瞳孔紧缩,胆战心惊地盯着油锅一动不动。
热闹看够了,谈珂想起来做人了。
“没嘣身上吧?”象征性关心。
谈珞珞依旧纹丝不动。
“谈够够?”他笑起来,“这是被吓到还是被伤到了?”
谈珞珞还是没动。
“不至于吧,”规矩地站直身子,谈珂嘴角的笑僵滞在脸上,“真吓到了?”
他扳过人肩膀,歪着脑袋寻她眼睛。
“!”亮晶晶。
“?”迷惑。
“有点炫啊哥,”谈珞珞扭头看他,跃跃欲试,“再来一次?”
“go out。”谈珂无情地指向厨房外。
“你要我来学的,”谈珞珞不服,嘀嘀咕咕,“善变的男人。”
都懒得提从前数次她打着学习名义捣乱的行径,谈珂敲敲厨房的玻璃门。
“走不走?”
谈珞珞硬刚。
“不走!”
谈珂点点头,语气平静地再问。
“走不走?”
偷瞄他一眼,她偏开头倔。
“不走。”
他转脸笑起来,“不走?”
“走走走,”被他渗人地笑一通,谈珞珞害怕了,临走还要踩人一脚,“以后再也不跟你学做饭,阴晴不定的臭哥哥。”
“爱学不学,我看以后哪个倒霉蛋要你。”
不乐意了,她掉头:“用别人要我吗?我能看上谁那是他的荣幸好吧。”
“嗨,”谈珂真笑起来,“到底是荣幸还是不幸啊?”
谈珞珞龇牙:“绝对的荣幸至极。”
“陈燃——”打包的炸酱面“啪”一声撂桌上,代劲劈头盖脸一顿叨叨,“睡睡睡,整天就睡,动也不动,吃也不吃,床单上是有502……”
“你嘟囔什么呢?”陈燃擦着浸湿的头发,晃晃脑袋,感觉耳朵进了有一斤水。
他抿唇:“没什么。”
“一听就没什么好话,”陈燃靠着椅背懒洋洋地打哈欠,“我饭呢?”
“桌上那不是?”代劲窝沙发上摆弄他的宝贝石头,头也不回。
“啊~”他蹙着眉,百般不愿意,“我想吃热乎的。”
翻书的动作一顿,代劲无语瞥他:“有的吃就行,你还挑。”
五指疲软又温吞地拨弄着发顶,陈燃闷声不说话。
长出一口气,代劲悉心将宝贝归纳整齐,而后认命地置身厨房。
“那炸酱面怎么办嘛?”他不满地问。
思索少顷,陈燃笑盈盈:“楼下好多流浪狗、流浪猫,多可怜。”
“真有爱心,”代劲不痛不痒地刺他一句,理直气壮地要求,“面钱给我报销。”
干脆利落地转一百过去,陈燃突然想起来。
“今天去上课,谈珞珞没问你吗?”
“问什么?”
“你和我的关系,”陈燃代入一下,下巴抵椅背上笑,“昨晚那条语音过去,正常人都会好奇吧。”
“没问,”轻嗤声他的恶趣味,代劲揶揄,“可能觉得班主任是个讨厌鬼,不想听到班主任的消息喏。”
“讨厌鬼?”陈燃哼笑,“代劲,是谁在你话都说不清的时候不怕脏不怕臭鞠躬尽瘁给你换尿不湿。”
“就那一次你到底要说多久?!”咬牙切齿。
“这种事多着呢,我就是记性不好又懒得数给你听。”四两拨千斤。
“闭嘴吧。”代劲再听不下去。
抿了口温水,陈燃正经问:“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么?”
“在路上。”
“收件地址填的哪?”
沉默一会儿,代劲回答:“家里。”
陈燃挑眉:“上门找抽?”
“总不能一直瞒着,”他烦躁地翻炒两下,“我报考时没想那么多。”
幸灾乐祸地笑笑,陈燃半真半假道:“过来人诚心建议,藏好你的录取通知书。”
“那我拜托祁子阳先去探探情况?”
“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更加烦躁,代劲干脆自暴自弃:“算了算了,你爸本来也不怎么管我。”
“别小瞧您父亲的拳拳爱意。”
“这爱意给你,你怎么不要喏?”
他笑:“那爱太沉重,我比较适合自生自灭。”
“陈燃,”代劲叫人,玩笑一般,“你一个人可没法儿活到现在。”
所以,也别想无牵无挂地丢下一切。
窗外月亮挂上树梢,清风徐徐,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流浪在外的小猫小狗会沐浴在温和的阳光里打滚,享受难得的放松时刻。
安安静静地望,天马行空地想,陈燃莫名就想喝点儿。
欲望汹涌占据全部心神,堵得心脏沉重,他不想忍,也没必要忍。
“代劲,喝过吗?陪我?”
立刻就理解他意思,代劲边儿将炒好的小菜装盘,边儿批判人。
“净会教坏小孩。”
“你算哪门小孩,”冰箱底捞出两瓶,陈燃举在手里朝他笑,“到底喝不喝?”
小菜上桌,代劲顺手拎两个杯子过来:“喝啊。”
时针滴滴答答,桌上的杯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曾经身边人总说陈燃和代劲都很乖,除了这一点哪都不像亲兄弟。
现在,估计他们又要改口。
陈燃和代劲不愧是亲兄弟,一样的不乖、一样的酒量不好。
三杯下肚,陈燃已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唔,如果我会瞬移,那该多好。”
“我闭眼,你瞬。”代劲乖乖地阖目。
“掩耳盗铃骗谁呢。”
乐着乐着,陈燃眼角沁出些许晶莹,不太明显。
“他走时是淮安最热的夏天。”
张扬的、生机勃勃的盛夏。
撩开眼皮,代劲看他:“我知道。”
陈燃笑:“你知道什么。”
代劲也笑,没反驳。
我知道的。
那年我因此得到渴求已久的来自父母的关注,以失去自由和选择的代价。
那年我差一点弄丢梦想,好在种子生了根,发出芽,我有好好地护住它。
陈燃注视着他未达眼底的笑,轻声唤他。
“哥哥对不起你,最后还是食言了。”
对不起你,对不起他,唯二的诺言,我都没能做到。
眼眶蓦地一热,代劲偏头掩饰过去。
“我没怨你。”
谁也不怨,至少,我们现在都还不错。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