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收到我的礼物了吗?”祁蔚来电的时候,张以舟恰好在开盒子。绘着古老图纹的礼盒由黑西装戴白手套的男人开着保时捷送达,其间因为村路不好走,保时捷还陷进了水潭里。靠着路过的热心肠学生们,才把车子给推出来。
戴白手套的男人擦着冷汗,在张以舟询问之前,连连说没关系,这属于工作损耗,公司会报销修车费用。
张以舟打开礼盒,里头是一套深黑的高级定制西服,搭配了领带和胸针,甚至有方巾、袖箍、袖扣、领夹、领撑。衣服上骚/包地放了一支暗红色玫瑰。
“试试合不合身。”祁蔚说,“我猜的尺码,要是不合适还能改。”
“这是做什么?”
“你有美国签证吗?”祁蔚反问。
“有。”
“我给你订了一张一周后的机票,你来西雅图待两天。”
“没有假期。”
“你自己想办法。”祁蔚说,“我30号法定结婚年龄生日派对,你穿着这身过来,就是我的生日礼物。”
“很多人参加?”
“二三十吧。你嫌吵的话,可以不参加,但是要到。”
“以什么身份?”
“你说呢?”祁蔚说完就挂电话了。
她总是这样,不由分说闯入,毫不留情离开。自从上次空投过来之后,她时不时联系一下张以舟,比如打个视频过来,也不怎么说话。张以舟读文献、写论文,她写作业,看书。
挺神奇的,张以舟之前以为她不爱读书,甚至对她有点“纨绔子弟”的偏见。但她安静下来的时候,还蛮专注,带一副玫瑰金薄眼镜,可以一次性看四五个小时的书。有时看点什么深奥的商业理论书,忘记还开着视频,当着张以舟的面就开始抓头皮,头皮屑掉一桌子。
有时她也告诉张以舟她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她每周都有“宴会”——张以舟统一理解成宴会。比如哪个奢侈品的客户晚宴,或者是名人的酒会,有时是她朋友约去灯红酒绿的地方吃饭,总之没一天闲着。
张以舟大学里每周也有像《哈利波特》里头那样的长桌晚宴,学生必须穿晚礼服,打乱落座。校长或者院长领头,穿上学士服,举着学院旗帜入场。开宴后,著作等身的教授们会手握高脚杯,努力用蹩脚的普通话和大陆学生亲切交谈,大陆学生则用蹩脚的粤语回应。
按说这规格看起来已经远比大陆学校更精英化,但和祁蔚发来的照片一对比,好像连“精英”的门槛都没摸着。以金钱为界限划分出的等级,就是这样泾渭分明。
偶尔张以舟会有一种,他们正在打破隔阂的错觉。不过这种错觉时候不多,祁蔚在营销公司实习,工作时间没空理人。加上八月底,祁蔚开学了,更没空了。吃喝玩乐学,她的日子满满当当。
而张以舟工作和学习兼顾,也没空找她,他尽力回复祁蔚的大多数消息,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对大多数人,他忙起来,就会忘记回复消息。那些向他伸出橄榄枝的女生,就是这样被他磨灭掉了兴趣。
祁蔚对他而言,是有点不同,但只能算他生活里偶尔的水花,没有她,他还有很多别的水花。最开始的身体上的快感也渐渐淡去,燥热的夜晚不再为记忆所扰。这就是感官激情,来的快,去得也快。
他们各有投入的事情和热爱的事业,所以生活从来算不得单调。现实并非如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少了谁,谁的日子就平淡如水,寡淡无味。
所以,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
祁蔚生日临近,李淑安开始忙起来了。她得去生日场地“监工”,检查别墅布置、餐饮准备、安保情况,并且确保祁蔚请的每个人都收到了邀请函。李淑安做这些倒是得心应手,因为以前在一家公司做活动策划。她是机缘巧合发现给小资本家打工,还不如给大资本家做保姆赚钱,于是在三十三岁时,果断改行。
在照顾祁蔚之前,她陪伴一个小女孩四年,直到对方从哈佛法学院毕业,回国结婚。小女孩挺喜欢她,走时送了她一套小公寓,并把她介绍给祁家。
李淑安第一次见祁蔚的时候,她个子还不高,才到李淑安胸前。她在陌生的城市里有点羞怯,但不多,很快就适应了,简直如鱼得水。起初,祁家给她安排了一个司机、两个保姆,一个英语老师,还有一个从国内带来的陪读。
随着祁蔚长得比李淑安更高,她开始有点烦那个嘴碎的保姆,还有总是给她爸爸报告她行踪的司机,于是在叛逆期的时候,解雇了他们。当然,她口语练起来之后,英语老师也不用了。
只留下了做事有分寸,且做中餐很好吃的李淑安。还有陪读。陪读是把人家带出来了,不好中途抛开。毕竟如果没有祁家,陪读就只能回国去。
“招昭,”李淑安从阳台上喊,“二楼彩球的氦气不够了,你拿个打气筒来充充。”
夏招昭正在和插花师布置泳池旁的花艺,听见李淑安喊,就赶紧过去了。布置这些东西原本不是夏招昭的工作,但今天周末,祁蔚去看时尚大秀了,李淑安让夏招昭来帮忙。夏招昭只好向创意写作课的老师请了假,来这里打打杂。
在夏招昭的视角里,李淑安蛮势利眼的。她有一个笔记本,记着每一个来找祁蔚的有钱人的口味,甚至连他们的鞋码都写得一清二楚。但是对祁蔚家境普通的朋友,就很随意了,祁蔚没有特别嘱咐的话,她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夏招昭记得祁蔚哥哥第一次来这边找祁蔚时,穿的是麦当劳员工服,家里几个佣人都以为是祁蔚订了餐,不怎么搭理祁浙。但李淑安特别殷勤地招呼他进屋,全程都很周到,因为她一眼认出祁浙内里的衬衫领子,是burberry经典格纹。
李淑安有点可怕。
因为祁蔚爸妈送孩子过来的时候,顺带说了一句,对夏招昭就跟自家孩子一样。所以李淑安也得把夏招昭的生活起居照顾好,但夏招昭知道,李淑安不是很喜欢她。祁蔚不在家的时候,李淑安经常指派夏招昭干活。但夏招昭没有勇气拒绝。她只是祁蔚的寄生草,不应该多添麻烦。
夏招昭拎着打气筒上楼去,楼上布置了很多蓝色的气球和五颜六色的星星灯,还有很大的“happy birthday weiwei”。祁蔚世界各地的朋友寄来的礼物像小山一样堆放在这,因为大部分都很贵重,所以礼物摆上来后,李淑安就不让工作人员进二楼了。
夏招昭站在一座金山银山里,但没有一件属于她。她只是一个打气球的,一打就是一下午。
祁蔚生日那天,家里掐着时差在美国时间的早晨打视频过来,同时门铃响起,她爸妈和哥哥、辜曦送的礼物恰好送到门口。祁蔚穿着睡衣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在床上拆礼物,每拆一件,屋里就响起她兴奋的尖叫声。
夏招昭帮祁蔚举着手机录拆盒视频,一个个发给家里。她家里送的礼物当然都很好,又贵又是她喜欢的,但祁蔚这个尖叫反应着实太大了。夏招昭明白这是祁蔚在给足家人“情绪反馈”。送礼物并不意味着自己一无所获,收礼人的反应就是一种情绪价值。祁蔚如果想要让一些人开心,真的很懂怎么做。
夏招昭也想学,但她的反应总是很刻意。例如上回男朋友来西雅图旅游,给她带了一提老干妈,夏招昭拖长了语调表示惊喜,但做到最后,连自己都怪尴尬的。
等祁蔚结束上午的两节课,吃过午饭,李淑安开车带祁蔚和夏招昭去开派对的别墅里。已经有朋友着急忙慌地来了,嗯,点名边汇。
“哦豁,有钱买新车了?”祁蔚无情地嘲笑道。边汇毕业论文找人代写的事情被人举报了,虽然他爸对代写无所谓,但对面子有所谓,冻结了他的卡,扬言让他饿死在外面。
但此时,边汇倚靠在一台阿斯顿马丁最新款车上,一看就是刚提的。
边汇把车钥匙抛给她,说:“你之前那台不是旧了吗?抠出我的压岁钱给你买生日礼物,够意思吧?”
“无聊。”钥匙掉在祁蔚脚边,她一眼不看,扬起头就走。夏招昭赶紧捡起钥匙,给边汇递回去。
“祁蔚!喂!祁蔚!”边汇抓起车钥匙,追人去了。
夏招昭看着这台阿斯顿马丁,有点愣神。
“招昭,”李淑安叫道,“来帮阿姨拎点东西。今晚你别乱走哈,厨房这边可能得你搭把手,蔚蔚不吃的东西,你让厨师注意点。我看看生日蛋糕送到没有……”
夏招昭在李淑安喋喋不休的间隙里,抓着机会问:“阿姨,蔚蔚上台车不要了吗?”
“哪台?哦,你说二手出了的那台?说是开腻了,出了换新的。”李淑安把两个lv手提箱递给夏招昭,里头是祁蔚晚上要用的裙子和头冠。她叮嘱夏招昭千万别弄丢了,随后裹上围裙,去后厨看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