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无神
长乐大街,凤鸣朝阳。
长空之中烟花犹如雷声大作般响彻云霄,十里红妆,车前锣鼓喧天,红绸招展,金箔如晴空细雨洒落人间,扬于四海之外,所过之处无不人山人海。
六匹赤兔胭脂兽昂首阔步,后方一座彷如金山打造的轿子,其身金光璀璨,顶部悬挂红绸彩锻,并系于各色坠饰,叮叮当当,悦耳如仙乐。
红绸帘子将轿中之人遮得虚虚实实,隐隐约约之间其人姿态傲然挺立。
尽管众生纷扰,也无关其事,她美得好似上天坠落人间的宝物。
“切,穷鬼!”人群中传来异声。
大好的日子并没有人愿意理会那人的话,全都忙着弯身拾扔在地上的金箔,一片一片的拾,生怕落下一片,全然不顾那人的话。
忽然,一片金箔如利刃一般直刺那人嘴角,狠狠地划出一道血痕,两三滴血就出来,那人轻轻抚摸,痛声大叫:“谁干的!”
从中一位老者直起身,悠悠道:“常言死于话多,亡于嘴贱,原来说的就是你。”
那人恼了,骂骂咧咧道:“臭老婆老头儿说什么?”并越过人群走到老者跟前,举起手来就要上手。
不料老者身轻如燕,脚踩青空,直上房梁,往远处跑去。忽然,哐当一声,老者一脚踩空掉了下去,那人见状幸灾乐祸,赶紧奋力追去,眼见着老者就在跟前,那人却停了脚步,往后逃了回去。
老者坐在地上撇着双腿成“八”字,不明所以扭头看向后方,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充满了不可思议,还有点意料之中。
只见江凝一身玄色卷云锦衣耸立在人群之中,估计是腰间显眼的腰牌吓跑了那人。
江凝与老者情绪相同,纯粹些只有不可思议。
江凝问道:“老头儿,你怎么在这里?”
老者不满江凝话,蹙着眉,指手画脚道:“什么老头儿,全跟那臭小子学坏了!我只是长了老了些,年纪大了些,可是我内心依旧狂热,怎么能是老头儿,顶多是个老哥。”
老者跟萧岌一个样话又多又无聊,江凝根本不想听下去,直接打断老哥的话,道:“老头儿,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应该在丽都吗?”
二人成行,边走边说。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哀伤,道:“丽都,啧啧啧,现在可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都炸成窟窿了。还有我来京都主要是最近缺钱了,我这不想着女娃娃你在这儿吗?就来投奔了。正巧碰上这什么什么公主的婚事,你瞧这地方,撒的全都是钱,奢侈实在是奢侈。”顺势就要接着捡金箔。
但江凝用手抵在老者肩上接着问:“丽都被炸成了窟窿?怎么会?为何朝中无人提起?”
老者看着江凝满脸愁容,慢慢解释道:“丽都乃江湖之人聚集之地,早已被划分为江湖之地,虽有朝中官员,但不过是个假把式,无用武之地,丽都被炸,周遭之人皆将丽都视为不祥之地,无人再提起,京中自然是有人知晓,也无人明提。”
“那……他还活着吗?”江凝的声音颤颤巍巍,积极克制却一不小心露了出来。
“这个老朽确实不知,当时城里乱成一团,有逃了出来的,也有葬身于火海之中,那小子那么聪明怎么能死呢!你放心好了。”老者察觉到江凝的神情,语气都变得和蔼些。
良久,江凝恍悟间闪过一抹陆明弦的面孔,阴魂不散,直到那个声音再度袭来,有些嬉皮笑脸:“江大人,你怎么满面愁容,就像死了夫君的小寡妇一样。”
江凝与老者举手投足形同一个人,轻轻瞥了陆明弦一眼,陆明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真烦人得紧。
“江大人,小生又哪里惹到你了,为何一见到小生就百般嫌弃。”陆明弦不服气道。
“你没惹她,你单纯的长了一张人讨厌的脸。”老者抢先一步回了话。
陆明弦扭过头,先是微微一怔,盯着老者看了许久,忽而浅浅一笑,方才的情绪烟消云散,说道:“这位……老前辈何出此言。”并且还特意加重了“老”这个字。
老者毫不客气,陆明弦有问,他就有答,直言道:“先从长相来说你长得尖嘴猴腮,屁滚尿流……”
“停停停,屁滚尿流是这么用的?”陆明弦忍不住打断老者的“胡言乱语”。
老者不拘小节,言语豁达道:“嗨!无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因小事所困岂非大将军所为。再接说你这个人言语轻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陆明弦笑了,满脸无语。
“江某没有兴趣听二位争论,先行一步。”说着抬起脚步,进入公主府。
府中比街道更加奢靡,全府上下皆有上的红檀木打造而成,其间有金墨点缀,金翠玉雕的屋顶更显奢华,喜绸迎风招展。奏乐之音不断,夹杂着欢歌笑语。
此前有听闻公主修正其身,低调轻奢,如今府中奢华新亮,可谓是花了大工程,足以见得李太康对其的重视。以至于宾客众多,不是朝中重臣便是皇家贵族,瞧见兆麟公主在朝中威望不弱,少不了有人巴结。
这种场面江凝一向最不愿意参与,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兆麟公主亲手将请柬递在他的手上,当面驳了无疑是最坏的决定。
纷扰之间,门外走进一个人,左右围了满了人,尽显谄媚之态,渐渐地那人露出身影,面目惨白,唇部英红,尽显阴柔之态。
“冯公公你老怎么还亲自来?应当告诉下官一声,下官必定用最好、最舒服的马车接您!”
冯吉源面色淡然,面对其他上赶的小官都是见怪不怪,自然不会理会,而今公主大婚,能来的绝对有自己的本事,就算是小官,也不乏有相应的力量,装模作样道:“公主大婚,皇上公事繁忙,自然由咱家走一趟,以祝公主百年好合!”
冯吉源虽年老,却步履健硕,三两步就宴席跟前,慌忙间瞧了江凝一眼,神情微怔,但很快将目光转移,随意做到了宴席前方的位置上。
江凝却毫无畏惧,眼神一直停留在冯吉源身上,还真是何处天涯不逢敌,到哪里都能见到冯吉源。
忽然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转身看去,又是陆明弦,也是除了他谁还会那么幼稚吓人。
江凝随意入了席,陆明弦紧跟其后坐在江凝身旁。
江凝见状问道:“陆公子好歹也是长相王的门客,怎么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瞎逛,你该不会不是长相王的门客,而是……江湖骗子!”
江凝故意说话顿了两下,以窥陆明弦反应。
陆明弦闻言,不仅不慌张反而乐呵呵地解释:“长相王是什么人,在京城出了名的悠闲自在,我是他的门客,自然是陪他打闹玩耍的门客,也就整日无所事事。”
片刻,陆明弦又道:“瞧,长相王来了!”
陆明弦潇洒站起身,走到长相王面前侃侃而谈,看着并不想假的。
这时,身旁的老者不知何时来了,调侃道:“哟!有了新欢忘了旧爱。那小子泉下有知必定心痛不已。”
江凝猛地扭起头看去,慌忙道:“什么?你说什么?泉下!你知道他死了?”
老者摆摆手,无辜道:“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江凝步步紧逼道:“你不知道,为何出此言论?”
老者百无聊赖地说:“就算没死,早晚也得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死了自然伤心难过喽!”
江凝显然对老者的回答很气愤,蹙着眉扭过头,过了一会儿,江凝的神情发生了转变,蹙着的眉更加扭曲,眼神变得忧伤,泄了气道:“我应该拉住他,一起离开。”
半晌,老者又道:“女娃子,人总是在后悔中度过,后悔淹没后生却无济于事,倒不如从此无心眉间雪,只顾招摇踏春风。”说罢,老者神情忧伤,就像在身上遮了一层阴影。
笙箫奏凤凰,鼓乐迎嘉宾。
欢歌笑语一直延续到黑夜降临也未曾消停,宾客对酒当歌,看尽府中歌舞升平。
公主府尽欢,歌舞乐妓都是全京城最好的,引人入胜。
江凝看得入迷,总觉此乐声有些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周边之人讨论声强烈,不请自来地进到江凝耳中。
一人吆喝着:“这不是前些日子新来的歌舞坊!《往风沙》风靡全城。”
另一人答道:“可不是吗?一眼一耳难求,没想到今日竟在公主大婚上见到了,幸哉幸哉!”
又一人问道:“那歌舞坊何名?”
答话之人顺音看去,不料瞧见了江凝,瞬间吓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下官只是略有耳闻,不曾去过。”
答话的人能来公主大婚,在朝中应当分量不小,如此害怕江凝也是少见,莫不是与这歌舞坊颇有渊源。
江凝冷声道:“没问你去没去过。”
“那大人要问什么?”男子小心翼翼道。
江凝无奈重复道:“那歌舞坊何名?”
“哦,不知道。”男子尴尬地低下头。
江凝似有疑虑,眼神凌厉,盯着男子问道:“真的?”
男子眼神闪躲,言语却斩钉截铁:“真的不知道。”
男子铁了心的不说实话,又不可动用私行,无奈只好不再为难男子,站起身离去。
没走多久,一个修长身影停在眼前,逐渐靠近,叫道:“江大人。”
江凝仔细观摩着眼前的人,灰暗的光影致使江凝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声音散去,独留身影可辨别,忽而爽朗的笑声又袭来,错愕间,又是熟悉的声音。
江凝莫名地突口而出:“萧岌吗?”
那人失了声,脚步也顿住。
江凝鬼使神差继续说道:“你别走,我知道你没死。”
眼前之人用着空灵地声音说道:“对,我没死,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江凝听到明确的回答,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哭泣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那人回答道:“因为我恨你。我恨你当时为什么没等我?我恨你为什么走了却不来找我?我恨你为什么通缉我,为什么?为什么?”空灵之音环绕耳间,剪不掉,理还乱。
江凝被问地不知所以,瑟缩着,眼神中的忧伤意欲难言。
那人偏偏停留住地脚步转了过去,奔向远处,江凝拔脚跟过去,不料脚上被数枝藤蔓缠住,拔剑砍去,却怎么也砍不掉。
昏暗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江凝仰头打算将声音听得仔细,却越听越模糊越悠远。
江凝忽而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脸,熟悉又陌生。
原来,竟是一场梦。
陆明弦问道:“江大人怎么昏倒在此地,可是身体不适?”
江凝也疑惑,近日总是莫名其妙的晕倒,不仅如此还有天花乱坠的梦。
江凝答道:“无碍。”
忽而,闻声是那道乐声环绕,江凝恍然大悟,那条巷子也有一模一样的声音,没准就是这声音让自己昏倒。
江凝又想到了什么,奔向宴席之处,一看究竟。
随着乐声空灵悦耳,江凝屏息仔细看清场上情况,只见宾客众人皆欢声笑语,并无异状。
就在此时陆明弦跟了上来,询问江凝的状况:“江大人,你怎么了?”
突然场外一丫鬟惊叫声袭人而来:“啊——他死了!”
“是鬼!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