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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云中乱,生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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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梦从熟睡中醒来时,是翌日早上。

    雪霁天明,瞳瞳日光斜透过客邸窗纱。炭火正暖,不觉寒意。

    她恍惚睁眼,不知身在何处,惊觉身上只着杏色贴身小衫。看到顾行之,终于想起昨夜不同寻常的事,脸一红,扯过绣被盖住身子。

    顾行之端坐书案前,听到动静回头,见她醒来,忽而脸也一红,赶忙别过头去,道:“云姑娘,你莫误会。我和你什么都没做。”

    这她自然知道。昨晚,顾行之不过是抱着她,一晚都非常安分。

    “云姑娘”,顾行之说,“我昨天说要给你画幅小像,今个起早来画。这就是了。”

    说罢,他走出室外,待她穿好衣衫才回来。

    顾行之带她到书案前,见是画了个扇面,少女在雪中梅树下倚臂酣睡,面容清绝,尽得神韵,身上也只一袭杏色贴身小衫。

    “这画万不可让人看得,误会我跟你有什么”,顾行之笑道,“我且好好收着,以后你不在我身边,我自个看看。我什么时候送你回学士府?”

    云梦说,昨天陆离交代,约莫中午时分,学士府里会来马车,接她回去。

    顾行之却没有即刻让她走,“你会骑马不?”他问。

    她摇头,陆学士长身玉立,是个文人,偶尔教她读书写字,却从未教过她骑马练剑。

    “那你等等”,顾行之说着,出门去马厩牵来黑骊马,又给客栈留个出门口信,就带她上马,踏雪而去。

    当天,让前来接她回府的油壁车等了良久,车夫倒得了一天清闲,这是后话。

    ……

    京城内不许平民骑马,但他是巡抚顾行之,挂衔正四品佥都御史。

    纵然兵卒不认得他,也见他骑高头大马,气度不凡,并不盘问。

    出得城门,他一拉马缰绳,黑骊马与他心意相通,风驰电掣而行。

    初次骑马的云梦且惊且喜,虚倚在他怀里,隔着厚实的冬衣,似乎也感觉到他的心跳。

    她忽然想起,夜里也是这样被他搂着。

    战场上指挥若定的他,整夜却安分地很,半点不敢乱动,惟在寂静里,听到他的心跳。

    “你难得出城,带你去外面看看。”他低头笑说。

    策马飞奔二十余里,流风回雪,皎白的积雪,在马蹄下朵朵溅起如花瓣。来到城郊西北一座山前,他纵身跳下马,又扶她下马。

    “这就是香山,”他对她说。

    原来这就是香山,她还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说起来,陆家的规矩不算大,比那些闺阁女儿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的诗礼人家强得多,甚至都没让她缠足。

    她幼时起,每月间,总有几次跟着陆离在京城里逛集市、赏花,却真是从没到过外城。这两年她大了,陆学士的官也当得大了,夫人也在意,为避嫌,就不再带她出门了。

    “小山丛桂人如玉,何用为云为雨。怀北渚。怅渺渺予怀,目断游龙屿。正宋玉悲秋,桓温种木,妨我远游趣……却不似香山,泪落琵琶谱。”

    她念起元人许有孚的《摸鱼子》,欢然而笑,“顾抚台,虽然这香山未必是眼前这香山,风物也相似,多谢带我来这。”

    顾行之昨天与她论过诗,知她通文墨,并不输于自己。此刻,见她信手拈来,却还是有些惊异。

    “云姑娘,你能爬山么?山上就是碧云寺,风景秀丽清幽,只是坡陡路滑,爬上去有些累。”顾行之以为她柔弱,多半会推辞,哪想到她满口答应。

    ……

    山不算高,雪后路滑处,顾行之拉住她的手。不多时,到了碧云寺,寺中的流泉结着冰,飞鸟在身边盘旋。虽这里地势平缓,少女还是握住他的手,指尖细腻温软。

    他想着不如即刻启程,带她离开寄人篱下的学士府,去遥远的云中城,天高任鸟飞。孤苦伶仃的少女,纵是陆学士的眼线,哪里就真能妨害他了?

    可她心里真愿随自己去朔北苦寒之地吗,还是宁肯留在京城的府上守着陆学士……?

    进京这几日,他在客邸,都已听路人说了陆学士不少风流传言,形形色色。

    陆学士虽是他旧交,为编修时洁身自好,但多年未见,入阁后又是如何,他却不知。

    他不愿细想下去,不忍眼前温柔明媚的少女遇到不愉快的事。

    只是这话不好问出口。

    ……

    顾行之以为还能在京城淹留几日,访旧会友,和她也许会再遇见。到时,他就问她到底怎么想的,她若真心愿意跟着自己,就带她远走高飞,离开污浊不堪的学士府。

    也罢,以后再说,来日方长。

    ……

    他策马与她回城,在客栈门外又待了大半天,观雪折梅。

    掌灯时分,他才依依不舍送走她,骑马随着学士府的油壁车,把她送回学士府深重的朱门外。

    他此时压根不想见到陆学士,旋马而去。孰料门房唤住他,说:“顾抚台,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学士等您一整个下午了。”

    他无奈随着门房进府,想起今天是百官的休沐日。因此陆学士清早给十岁的天子讲完学,就回府了,不用值阁。

    那么陆学士已经知道他又留了云姑娘整整一个白天,才送她回府?

    他实在是什么都没跟她做,即便陆学士追问起来,也是如此。

    步入厅中,烛火通明,陆学士一身燕服,端居中堂。

    开口,陆学士却不是问他和云姑娘的事,而是敛容递给他一道塘报,待他阅视。

    塘报,就是军情报告。大梁朝沿长城设九边十三镇,边镇到京城,沿途驿站设有塘兵,专程接替递送,故而称塘报。

    顾行之见陆学士神情端肃,一言不发,料定是大事,暗自懊恼自己今天送云梦回府迟了,惟恐贻误军机。

    他接过塘报,不看则已,一看大惊——

    云中城几个百户所的边军哗变!五六百人已攻下巡抚衙门,杀了现在的陈巡抚。

    顾行之知道事出有因,他在岭南,就听闻北方边军困苦至极,食不果腹,上官凌虐,这次,大概就是长期积怨爆发。

    “行之”,陆学士神色凝重道,“我在那边布下的探报,告诉我现在正月,云中城地处塞北,滴水成冰,寒风如刀。陈巡抚不但不体恤,还驱使他们日夜兼程修边墙,死有余辜。”

    陆学士坦然告诉他,除了官府塘报,自己也在那边布下探报,无所不知。

    这对顾行之既是以示信任,也是警告——边镇的一举一动,尽在陆学士掌握中,不要轻举妄为。

    顾行之听着,心里起了兔死狐悲之感。这罹难的云中陈巡抚,他昔日来吏部述职时,打过一两照面,也是进士出身,斯文儒雅。

    只是边镇的事向来难办——

    军士的军饷,巡抚管不得,是户部派来的管粮郎中发放。军士往往贫苦交加。巡抚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而云中城的冬天又漫长又难捱,土冻如石,动工殊非易事。然而边墙倘若误了工期,兵部又要问罪。巡抚左右为难。

    顾行之这几日在京城,接到赴任诏命,就向朝中相熟的官员们留神打听云中的事。这陈巡抚,上月还向兵部奏报,请求宽限修筑边墙,不仅未获允许,反遭严词切责。

    自朝廷下令自己接任,陈巡抚本可以撒手不管,等自己去交接,把这烂摊子留下。可他却依旧督促饥肠辘辘的军士日夜赶工,酿成激变,不但祸及自身,还死有余辜,成为罪臣。

    祸起萧墙,急如星火,欲平此乱,舍他其谁?

    顾行之扬眉,沉声道:“学士大人,方某立即连夜动身,前往云中,先肃清荡平,再徐徐抚之,为大人分忧。”

    顾行之匆匆告辞。

    “出来吧”,陆学士说。

    云梦从屏风后步履迟疑地走出,似有几分惧怕。

    “都听到了吧?天有不测风云,顾行之原可在洛阳多待几日,如今云中哗变,他只得先去。现在云中形势凶险,待得事情平息后,我再让人送你前往。”陆学士冷冷道。

    云梦低头不语。

    “原以为他和你要有些时日才亲近”,陆学士忽而冷笑,“不料就两天,手也当我面碰过了,留也留了一夜不够,又过了整个白天才送你回来,顾行之好兴致”

    “学士大人,是你让我……”她待解释顾行之并未对她作什么,更不是陆学士想的那般,到底难以启齿。况且陆学士并未明言,自己分辩反像做贼心虚。

    “甚好,甚好”,陆学士笑道。他还想讥诮几句,忽而见她泪盈于睫,心头不忍,温言道,“我没有责怪你,他喜欢你是好事。你回房吧。”

    云梦回房后,陆学士自思,是自己让她跟着顾行之,不给顾行之犹豫的机会,派人把她送到客栈,把画像交给他,又撤走马车让她不得不留宿。

    一切如计划发生,本该高兴自己算无遗策。

    可今天她迟迟不归,自己就有些挥之不去又不明所以的怏怏。云中城还来一封十万火急的塘报,更是雪上加霜。

    尤其是等到掌灯时分,顾行之亲自骑马送她,穿着大红氅子的她终于回府,溢出眉眼的笑颜里藏着疲倦,像雨水新润,风过后娇艳欲滴的海棠。

    看到陆离端坐堂中,云梦忽而敛容想快步回房,见躲不过,又怯生生像做了错事。

    陆离积蓄一天的情绪达到极点,让她不许走,在屏风后听着,听自己怎么把塘报递给顾行之,听顾行之怎么轻易抛开和她的情意缱绻,像抛开一片枯枝败叶,即刻动身而去。

    陆离抽刀斩断云梦对顾行之的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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