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给
清早,仇睿表情恹恹,趴在窗前看楼下风景,小区紧靠着通巷,一条条小道连接着巷子,个个小巷相互穿插,好似一个巨大的迷宫。
迷宫里有一颗高高的老树,抬眼就可以注意到,树叶繁茂,在这繁茂中有一抹亮红———不知道是哪个小孩的红风筝掉进去了,在绿丛里挣扎,飞扬。
仇睿看着,脑海中一些画面一闪而过,敲打窗台的指尖一顿。
怪不得上次他觉得熟悉,原来许不凡就住在这通巷里。
原来他们离的这么近。
“小睿?起来了吗?”潮又青在外敲门道。
仇睿回过神,回道:“起了,一会就下去。”
“好。”
仇睿下楼后,见仇季和,潮又青,潮又青妈妈王丽都在。
他大致扫了一眼,继续坐下吃饭,很是安静,其他人也都习惯,仇睿对人一直是不冷不热。
仇睿咬着包子,仿佛没有感受到其他人放在他身上的目光。
王丽似乎有什么话说,但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说。
仇季和打破寂静,若无其事谈及其他事,慢慢转向了今天的主题。
“小睿啊,今天爸爸陪你一块去看你妈妈,你丽阿姨还准备了花,想必你妈妈看见也会高兴的。”
仇睿喝着粥,眼睛盯着碗,没吭声。
仇季和夹菜的手有些僵,脸上明显尴尬。
半晌。
仇睿:“嗯。”
仇季和见儿子应答,面色也轻松起来:“来,吃菜。”
吃完饭,仇睿上了仇季和的车,路过一家花店时,仇睿喊了停,下去买了一束百合花。
仇季和透过后视镜,看着王丽准备的那一束百合花,并没开口说什么。
到了墓地,仇睿和仇季和只是静静地目视着墓碑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子。仇季和把王丽的那把百合花放下,向他的前妻鞠了一躬,低垂下眼眶。
仇睿在一旁扫了一眼那花,移开视线,依旧沉默。
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仇睿早记不清她的样子,只能通过那一两张的旧照片,捕捉一点关于妈妈的记忆。
妈妈,对他来说是一个久远而又沉默的词语。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开,棉白的云下,一高一矮低落成了石碑上的影。
离开墓地后,仇睿半路下了车,仇季和有事处理也就没强求他,仇睿沿路一直走,脚边的石子骨碌碌地往前滚,百无聊赖。
仇睿记得早先,他住在外婆家,可是外婆并不喜欢他,总是把他一个人丢在一旁去打麻将,十来岁的仇睿经常在家门口数蚂蚁。
数到了天黑也总不见外婆回来,这个时候家家都冒起了炊烟,香气一家连着一家,传进仇睿的鼻子里。
仇睿记得那种饿肚子的感觉,次数多了,小孩子也就怕了。他学着一家一家去找外婆,可没有一次找到过。
“哎,你看,那是不是王家婶子的外孙,叫什么来着?”
王家婶子是仇睿外婆。
“听王婶子总叫小睿来着,哎,是的吧?你看这孩子瘦的,王婶子真是的。”过路妇女唠叨着:“他妈刚没,把孩子放她着,照顾成这个样子,要是我,我能给气死,什么人啊真是。”
“好了好了,你气什么,你娘家人对你多好。”
仇睿一路走,看见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可就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盏。仇睿想,他从小就很少有人疼,所以长大了凉薄一点,也没什么。
不过夜路再黑,也总有人路过,总有人赠来温暖。
“小睿是吧?你外婆应该是打牌去了,饿了吧?去大娘家怎么样?”
这道声音温柔慈祥,像是一盏明亮而温暖的灯,牵引着仇睿走出那又冷又黑的夜。
后面的两年里,仇睿经常去这位大娘家里蹭饭,几乎就要成了那个家的一份子。
夏日的云,湛蓝的天,翠绿的叶裹挟着通巷,从远处看,是一片清新的安宁。仇睿抬头看,是早上看到的那颗繁树。
那个红风筝依旧在枝叉间挣扎,飞扬。仇睿的目光定在上面,渐渐随着飞扬的风筝失了焦。
后来外婆去世,他就走了,再次回去后,大娘也离婚回娘家,再之后………就是王丽带着潮又青来到这个家。
仇睿失神间头上一阵风刮过,红色在眼睛里一闪,他下意识闭上。
下一秒头上一痛,身体被迫朝后一退。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蒙住了他,仇睿抬着胳膊是大写的懵逼。
仇睿:“……”
“哎,抱歉抱歉!”从树上秃噜下一人连声道歉:“你没事吧?砸到没有?”
落地声铿锵。
这人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掀开风筝一看。
“仇睿!”许不凡满脸的惊喜:“你是来找我的?”
仇睿后退一步,“我……”路过。
没等他说完,许不凡连忙把风筝踢到一边,“砸到没有?有没有哪疼?我给你看看。”
说着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连手指头缝都没漏过。
仇睿看着许不凡紧张的模样,垂下眸子。
“没事就好,我刚刚顾着拿风筝了,没仔细着人。”许不凡摸着脑袋讪讪笑着,又道:“你来找我跟我发条消息呀,我去接你呗,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昨天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俩人见面还如之前一样,但似乎又都留下点破不说的禁忌。
仇睿没吭声,他对昨天的事还念念不忘,下意识顺着许不凡的意思说:“你带路?”
说完他愣住了,他……
许不凡刚刚还有些不太自在,听仇睿说了这么一句,十分欣喜。
“好,我们走。”许不凡高喊,拉着仇睿的手朝巷子更深处跑去,另一只手不忘带着风筝。
奔跑的风中,向后划过的街巷一闪而过,仇睿被许不凡拽着,眸光落在他划伤的手上,忽明忽暗。
仇睿端详眼前上了年岁的门,想起了之前许不凡说他是个孤儿,奶奶说她是许不凡的邻居。一个孤寡老人,一个孤单少年,成了相依为命的依靠。
而眼前这里才是许不凡真正的家。
进了门,仇睿有些诧异,里面很是干净整洁,没有他想象的杂乱。
院子里有一群小孩在玩闹,你追着我,我拉着你,好不热闹。许不凡一进院,就被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围住了。
“许二哥,风筝!风筝!”
“二哥,你好厉害啊,我爸爸都拿不下来的!”
“二哥辛苦了!喝水!”
许不凡似乎早有预料,蹲下把一群小鬼搂入怀,笑道:“小鬼,都会贿赂了?给给给,出去玩吧,别再挂树上了,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着把捡回的风筝递过去。
“太好了,又可以去玩了!”
“走啦走啦!放风筝去!”
一群小鬼你追着我,我追着你跑了。
“给!”许不凡把从小孩手里接过来的水,一扔,给了仇睿。
仇睿下意识接住,最后还是没拒绝,“谢谢。”
“不客气。”许不凡眨眼一笑,推着仇睿的肩膀把他带进了屋里:“外面热,先进屋。”
只是一进屋,就听见一阵男女的喘息声,听动静还挺大。
许不凡:“……”
仇睿:“……”
俩人同时一愣,一股奇怪的氛围开始蔓延。随着那声音的越来越激烈,许不凡的脸有些发烫,耳垂泛上了点点红。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
仇睿停下脚步,垂下眸子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许不凡越听嘴角越抽抽。
草,谁他妈不要脸到他家不可描述!
他家有这么随便?
不……不对,谁他妈敢在他家做这事!
那……哪个混小子大白天搁这放片!!!
许不凡听着动静,越听越尴尬,也不知是先让仇睿出去还是咋,踌躇一下,快步走进里屋,三下五除二把罪证销毁,又把里面的罪魁祸首拎了出来。
“臭小子,你毛长齐了吗?看这个!”许不凡揪着耳朵把一十岁男孩拎了出来,“赶紧拿着你的东西,走走走。”
许不凡不等小孩反应,连忙把东西栽赃,捂着罪魁祸首的嘴抱到了院门口,“闭嘴,今天这事哥就不跟你计较了,找你小伙伴玩去。”
男孩一把推开许不凡,两手抱臂小大人道:“谁要和那群小屁孩玩,没劲。”
许不凡回头看了一眼仇睿,见他没过来,给了小孩一个脑瓜子:“你自己还小屁孩呢!喏,去买吃的吧。”
说着揉了一把男孩的圆寸。
男孩恼羞成怒,一把打掉他的手,嘴一撅,夺过钱跑了。
许不凡僵着腿挪了回去,不自在地捋了把头发,“咳,刚刚就是个意外,这群熊孩子,平常熊习惯了。”
“嗯。”仇睿保持冷静道。
许不凡简直社死当场,脸到现在还烫着呢。不过他脸皮厚习惯了,连忙转移话题。
“那个,你随意,我给你切点水果。”
说完,跑进了厨房。
留仇睿一个人品尝余下的尴尬,这房间似乎从刚刚的大汗淋漓慢慢变得潮湿。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原地杵着。
许不凡再出来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了,拿着一盘西瓜,往桌子上一放,拿了一块给仇睿:“别被那群小鬼看见了,我就藏了这么一个西瓜。”
许不凡话音刚落,一群玩了去的孩子去而复返:“二哥!二哥!”
“奶奶找你!二哥!”
“有西瓜哎!西瓜!”
许不凡乌鸦鬼附身。
许不凡见到这群孩子,见了鬼一般,反应极快,拿了块西瓜,就带着仇睿躲进了卧室,顺便还反锁了门。
门外小朋友们看见西瓜一个个争着去拿,一个个排排板凳坐好,捧着西瓜啃着,也忘记了刚刚喊的什么了。
门一关,外面的声音都压缩成了喃喃细语。
许不凡拉人进来后,就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太如临大敌了些,连忙解释:“额,那群小鬼太难缠,西瓜……只能分他们一点了,喏,这块给你留的。”
他把西瓜伸手推给仇睿。
仇睿眸光落在那清脆的西瓜上。
他已经手里拿了一块,本以为许不凡那一块是给自己拿的,没想到是给他的。
“我吃一块就够了。”仇睿转过眸子,“你自己吃吧。”
许不凡笑着,继续拿着瓜,把仇睿按到了自己床上坐着。
“我这也没什么地方坐,将就坐我床上吧。”
外面阳光漏过树叶,撒着破碎的温热,一点点沿着地面渗进凉爽的屋内,小孩子一边吃一边比着谁吃的快,里屋的两个少年,坐在床沿,记忆美好。
“二哥!二哥!”
“不凡哥哥!”
一群小鬼在门外敲门。
“田奶奶要你去吃饭,她包了饺子!”
“好,我知道了!”许不凡随口应了一声。
他刚刚才说请仇睿吃饭,最近有个好看的电影,半路拐着他去看呢。
有点打脸……
仇睿听见眨了眨眼,看许不凡左右为难地薅着头发。
“你去吧,奶奶该等急了。”仇睿起身拍了拍许不凡肩膀,“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许不凡咬着牙,脑壳痛。
要不喊仇睿一起去吃饺子?
“那个……”
“不用送,走了。”仇睿抬腿关门远去。
许不凡出来看着仇睿的背影略微失落。
算了,老人家做饭也没太多讲究,万一他不喜欢怎么办?上次见他把菜里的姜片特意挑出来,应该是不喜欢吃的。
奶奶喜欢姜,饺子怎么可能少了姜片呢?下次吧。
下次……
许不凡转身看了看自家的厨房。他似乎有段时间没开过火了吧?
仇睿回了家,就见潮又青坐在外面的秋千上。
在一片青葱的绿色背景中,少年单薄的背耷拉着,脚尖一点带着秋千来回折摆,多少有点百无聊赖的孤单。
听见脚步声,潮又青敏锐地抬头,见是仇睿,笑了。
此刻,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
仇睿被光晃了下眼睛,眼皮下意识褶皱一下,他抿了抿嘴唇,冲笑着的少年扯了扯唇角。
明明每次妈妈忌日,最不舒服的应该是他,可潮又青这一天总是比他还要没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