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喜欢我也是要还钱的
当天夜里，村尾的陈家发生了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甚至把村委会也惊动了。
当陈蕊的妈妈打开门，看到屋外站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社会青年后，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她喊来了自己的丈夫，夫妻两人在看到徐海东掏出来的借条后，终于发现了人群中低着头流泪的陈蕊。
他们先是愤怒，接着咒骂，最后道歉，示好。前两种态度的对象是陈蕊，后两种则是徐海东。
人总是这个样子，把凶狠的一面留给亲近的人，对外人反而好言好语。
到这个时候，陈爸才知道自己昨晚输掉的钱是怎么来的。他一直知道陈蕊上学靠的是自食其力，当时看到那么多钱的时候也有过疑惑，但兴奋很快代替了心中的不安。
现在债主找上门了，手上有陈蕊亲笔签名的借条，钱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众目睽睽之下，陈蕊跪在了自己父母的面前，流着眼泪求他们。
求他们让自己上大学，只要他们愿意，这笔钱她会一边读书一边努力赚钱，靠自己还上的。
徐海东也在旁边帮腔，说他们不是高利贷，而是社会福利组织。只借钱给想上学但没钱上的学生，只要在毕业之前连本带利还上就可以了。但现在陈蕊没钱上大学了，他们自然就要追回这笔借款了。
给身后的小弟听得差点出戏，社会福利组织这个名头居然有朝一日也能挂在自己头上。
平心而论，陈家夫妇虽然重男轻女，但还不至于忍心把女儿推入火坑。虽然长久以来的封建思想让他们觉得女儿只要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父母和女儿的缘分在收到彩礼那一刻就算是到头了，只有儿子才是养老送终的保障。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希望多说几句好话，让徐海东宽限一下期限，以缓解女儿目前的窘境。
但却绝口不提让她上学的事情。
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在乎陈蕊，其实也不是。只是这种在乎期限太短，顺位太低，以至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家是很贫穷，但是给陈蕊上大学的钱，咬咬牙并不是拿不出来。
只是他们有更在乎的东西：
家里生活怎么办？儿子陈皓怎么办？给她花一大笔钱上学，毕业后嫁人了，怎么办？
他们那边还在说着软话，可惜徐海东软硬不吃，他受张煜提点，来来去去就两句话：
要么还钱，要么让她在他们福利组织开办的工厂里打工还债，要么让她上大学打工还债。
其实张煜只提了前面两点，因为他知道，第三个选项压根没有存在的必要。张煜对人得劣根性简直不要太了解，原来不会妥协的事情现在依然不会妥协，连问都没必要去问。
最后一点是陈蕊自己要求的，她想最后再努力一次，再争取一次。
同时也再明确一次，自己的父母是不是真的和张煜说的那些冷冰冰的话一样，只会是自己的阻碍。
期间村委会来过一次，了解完事情原委后劝了陈家夫妇两句，然后又走了。开玩笑，人家手里的借条白纸黑字，说话做事一点漏洞没有，总不能因为是同村人就颠倒黑白吧。
这事找公安来都没用，未成年法在这个时代，这样偏僻的小村庄里根本没有人在意，何况他们本身就是理亏的一方。
陈蕊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蒙上了一片灰雾。这时候她的眼泪也流干了，不再去看陪着笑脸的父母，径直进屋走向了自己房间。
她没有行李箱，原本准备去学校报到的时候再买一个的，现在只能摸出来一个编织袋，开始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
一个编织袋都没能装满，这就是她在这个家所有温馨的回忆了。她提着编织袋走出门口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呼喊。
“姐。”
陈蕊来到弟弟面前蹲下，陈皓今年刚升上初二，但已经显得很懂事了，姐弟俩感情一直很好。
陈皓似乎知道姐姐如今的境遇多少和自己有关，他声音哽咽，紧紧拉住陈蕊的手。
“姐，你不要走。我、我去和爸妈说，让他们送你上大学。”
陈蕊欣慰地笑了笑，摸着弟弟的头：“小弟，你一定要用心读书，姐姐在省城等你。”
说罢，她一把提起编织袋，头也不回地下楼，跟着徐海东等人离开了。
夜色愈发重了，身后屋子里的灯光，把门口两个身影拉得老长，直到看不见。
一行人回到酒吧已经快十一点了，徐海东遣散小弟们，把陈蕊送到二楼房间，后者强颜欢笑地应付了两句，关了门后把自己摔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脸。
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不多时，房间门被人粗暴的打开，张煜进来后拍了拍被子，语气不善。
“起来，还有事和你说。”
陈蕊一动不动。
“我警告你啊，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现在烦着呢。”张煜是真的有些烦躁了，每次碰到陈蕊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事。上次在寒风里冻了一晚上，这次更好，下午莫名其妙淋了一场雨不说，晚饭还给抢了。忙活了大半天，眼看这会十一点了，回家肯定挨训，指不定得在酒吧凑合一夜了。
陈蕊猛地把被子掀开，露出一张憔悴但漂亮的俏脸。
“你没看到我很难受吗？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凶我——”
“闭嘴吧你。”张煜强硬地打断她，“我又出钱又出力的，说你两句怎么了？”
陈蕊坐起身，本来情绪就不高的她在悲戚的心情的加持下，毫无预兆地连人带被扑向了没有防备的张煜，咬牙切齿地大喊：“我咬死你！”
张煜没想到这个疯婆娘说动手就动手，想躲开又怕她摔在地板上，不得已只能接住了她，随后肩膀上就传来一股剧痛。
“我草，你真咬啊！”
张煜不停的扭动身躯，试图脱离她的虎口，嘴里还大喊大叫：“我日，撒口！你快撒口！”
陈蕊不管不顾，整个身子几乎挂在张煜身上，死死咬住他肩膀上的肉不松口。
片刻过后，没了力气的陈蕊躺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有规模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看着天花板，眼神里没有焦点，像是在问张煜又像是在问自己：“以后我就没有家啦……我该怎么办呢……”
张煜在椅子上嘶嘶地倒吸冷气，闻言没好气的说：“我管你怎么办，反正我得去打破伤风了。”
“矫情，哪有那么严重。”
“姑奶奶，都他妈出血了，你属狗的啊？”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以后怎么办？”陈蕊幽幽地声音传来，充满了迷茫。
张煜叹气，这次倒是没有怼她，今晚的变故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快理解并接受的，说到底陈蕊也只是一个准大学生而已。
“没有怎么办，该吃吃该喝喝，该上学上学，闲暇谈个恋爱，吃他白食，遇到喜欢的就把自己嫁了。”
“吃白食？谈恋爱就是为了吃白食吗？”
张煜不置可否：“那不然呢，女朋友花男朋友的钱，天经地义。”
陈蕊思索了一下，突然问道：“那我现在吃你的住你的，还花你的钱，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张煜一惊，连忙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这属于友情出手，友情你懂吗？”
陈蕊哦了一声，继续盯着天花板：“张煜，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张煜嘿嘿一笑：“你太丑了，我女朋友比你漂亮多了。”
说罢把自己的手机屏幕举给陈蕊看，上面是张煜趁余子瑶不注意的时候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余子瑶歪着头，仿佛发现有人在偷拍她一样，微张着嘴一脸惊讶，这个瞬间被张煜捕捉了下来。
陈蕊看了一眼，笑着道：“吹牛。”
张煜懒得理这个神经质的女人，感觉肩膀上的疼痛消散了大半，他起身准备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好，然后去一楼随便找个长条凳什么的将就一晚。好在现在是夏天，倒也不用担心会着凉。
这时候陈蕊却突然开口，一说话就给了张煜当头棒喝。
“可是我现在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短短一会功夫，她已经问了好几个怎么办。对未来的迷茫，对感情的迷茫，对自己的迷茫，让这个十七岁的女孩终于显露出了她无助一面。
“……我觉得你现在还不太清醒，我建议你赶紧睡一觉，明天拥抱新的朝阳。”
他说完脚底抹油就想开溜，床上陈蕊的声音又缓缓传来。
“虽然我喜欢你，但是我不会和你谈恋爱的。我要完成我的学业，给自己找一份好工作。”她的声音逐渐开朗起来，“虽然你很好，但是你老凶我，我不喜欢。”
张煜松了口气，嘴里默念感谢真神安拉，然后点头附和：“啊对对对，这样想就对了。”
陈蕊重新坐了起来，虽然刚刚倾诉过心意，但她一点扭捏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好像因为告了白心情还更好了些。张煜观察了一下，发现她好像真的并不介怀，也就收拾好心情，把事情交代好。
“开学之前，你就先住在这里，我都打好招呼了，吃饭就去后厨，有员工餐的。”
他把装着钱的袋子和一个包装盒也放到桌子上：“钱的话明天找个人陪你去银行开户存起来，别放在身上带着到处晃。”
“这个盒子里是我刚刚顺路买的手机，已经装上卡了，号码自己背。里面有我的电话，没事别打给我，有事更别打给我。”
“这几天没什么事就提前买一些开学要用的物品，我列了一张清单作参考，爱看不看。”
他一边嘱咐一边说着软绵绵的狠话，几句话的功夫就帮陈蕊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妥当。陈蕊托着腮看着他不厌其烦地吩咐、提醒，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打断他：“张煜，我喜欢你。”
张煜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谢谢你，喜欢我也是要还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