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搜
从柳树坡到顺州相隔不过三十多里路,并不算远,要搁到后世,都属于首都的周边区域。因此一行人天不亮出发,到黄昏时分也就到了。
顺州城果然戒备森严,远远就看到城墙上方旌旗飘扬,一派肃杀之气。
守在城门口的都是身着铠甲的卫兵,城门外冷冷清清,几乎没有进出城门的人,因此他们的车队还没走到近处,就引起了这些守卫的注意。
一个小头领模样的辽人腰挎宽刀,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张开手臂示意车马都停下。
给司空他们赶车的车夫是凤随安排的向导,见状连忙走上前,用契丹语跟他套起交情来。司空看到他给那头领塞银子,被那头领毫不客气地推了回去,不由得心里一沉。
头领推开那车夫,径直朝着他们这辆马车走了过来。
司空按住李骞的手臂,自己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冲着那头领不卑不亢地拱拱手,从李骞手里接过文书,递给了头领。
头领皱着眉头看完,又将文书递了回来,抬抬手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搜”
“慢着”司空也张开手臂,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声音比这头领还要大,“你们不能随便搜我们的行李”
赶车的车夫连忙充当翻译,在头领耳朵边嘀嘀咕咕。
头领眼睛一瞪,一只手就握在了刀柄上。
司空从腰带上取下耶律云机赏的那把刀,举到了头领眼前,“这是你们元帅赏的他亲口说过我们是辽国的客人”
头领被震住了。
车夫凑过来给他翻译,被那头领没好气地踹了一脚。
李骞坐在马车上,看着围在马车前方的一众目露凶光的守卫,心跳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司空怕的就是如今这情况,但箭在弦上,气势上再弱下去,情况越发不可收拾。最要命的是,还会连累那几个无辜的戏班子。
司空示意那车夫给他翻译,“各位将军,不是我们不让搜,而是不能由你们这些当兵的来搜。我们的乐器都是非常精细的,一旦有磕碰就会损坏,那我们千里迢迢就白来了。而你们元帅委托我们的任务,也无法完成,这个责任请问谁来承担”
车夫站在头领身边,小声翻译司空的话。
头领流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
司空又说“请你们将刺史府的长史刘长英请来。我们来这里,按照规矩是要与他交接文书的。听说这位刘大人专事宋辽交接之事,这位军爷要搜,最好也等刘大人在场的时候搜。我们一定配合。”
最后这句话终于安抚住了发飙的头领,他招手示意手下小兵去找刘长英。
司空站在马车旁边,紧握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车夫与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个互相打气的眼神。
司空就觉得那天晚上他在耶律云机面前聒噪一通,总算没白费。这些士兵对他们的元帅还是很敬畏的。
车队被士兵围了起来,气氛看似紧张,但司空留意观察,觉得这些士兵其实也没把他们这一队宋人当回事儿,会同意司空的要求,无非是顾虑真出了事要担责任。
负责辽宋之间接待工作的长史刘长英很快就赶到了。
刘长史二十出头的年纪,人长得挺斯文,身后还带着一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副史,副史手里拎着书袋,一副要当街办公的架势。
司空连忙上前见礼。刘长史显然是知道李骞的,表现的比较客气,而且让司空感到庆幸的是,他汉语说的很顺溜。
司空就把头领和刘长史请到一起,很客气的表示,“能不能请刘长史来检查我们的乐器、戏班的行头都是很精细的东西,确实架不住军爷们翻查。”
刘长史点头,对这样的说法表示认可,他用契丹语对守卫的头领说“交接使臣,是在下的分内工作。李大家有文书,是咱们的使臣从西京城里邀请来的客人,按理是不该搜人家行李的”
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呢,李大家也算是辽人自己邀上门的客人。但现在宋辽双方情况特殊,搞不好哪天就打起来了。
李骞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添火,“当初说的是上门做客,现在看来,是当我们是敌人了那要不就算了吧,待日后局势稳定,我们再来”
刘长英连忙拦住,和气的劝道“李大家要来的消息,宫中贵人们都已经知道了,您这时候回去,我们也不好交代”
刘长英是崇尚汉文化的辽人,对于李骞这种艺术家还是很崇拜的,因此他也很乐意促成李骞的北上。
城门守卫的刁难,让刘长英也有些心焦。他听人说过,大宋的文人和艺术家脾气都很大,那叫风骨。城门守卫固然可以用强,但是,守卫的态度万一激怒了李大家,人家死活不去了呢总不能真的一刀宰了吧
李大家在大宋可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在辽人的地界上出了什么事,万一激起民愤就不好收场了
真到那一步,上面一层层追究下来,他也是有责任的。
于是,他奋力在守城的卫兵和李骞之间充当和事老。
夜幕降临的时候,看守城门的一方率先妥协了。车队在这里堵了很久,上司都派人过来打听怎么回事儿了,小头领也有点儿招架不住这种压力了主要是司空手里还有一把他们元帅赏的短刀。
哪怕明知道他是狐假虎威,但也不是谁都能无视老虎的威慑力呀。
最终三方达成协议,推举出了刘长英这位两边都信任的代表出面来检查。
“不就是看看有没有兵器吗”刘长英跟守卫打包票,“我还能不认识兵器吗”
守卫也觉得这种搜查方式可以接受,毕竟他们也在一旁看着呢。
于是就由刘长史一辆辆马车地搜过去,箱子由司空亲手打开,展示他们小心翼翼安放在柔软的衣服堆里的琵琶、古琴等等。
衣箱里藏着的首饰箱子也都打开看过,不过出于对两国文书的尊敬,刘长史并没有伸手乱翻乱翻也显得他们不怀好意,觊觎人家的财物不是
到了戏班子那边,人家的箱子里保存的各种行头就更加精细了,一些头饰还带着会颤动的流苏之类的装饰物,若是暴力搜查,那等他们查完,这些东西也差不多毁完了。
这些东西虽然不大值钱,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其工艺的复杂性是北地难以模仿的。真要被他们弄坏了,影响了后面的演出,事情也多少有点儿麻烦。
刘长史和一众守卫都有几分侥幸之感。
最后,马车上下也都查看过,随行的护卫们的长刀短刀也都上缴了城门守卫,守卫头领终于在进出城的文书上盖了印,对他们放行了。
司空松了一口气,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把手雷分开,放在了两个首饰箱的下层。上方铺了绒布,绒布上放着的都是一些精细的物件。
搜查的人要是守城的那伙儿士兵就不好说了,但对于刘长史这样的文人来说,看到精细、贵重、颤颤巍巍的小物件,下意识的就会收敛自己的举动,避免对它造成破坏这也是普通人会有的非常正常又微妙的心态。
有两国文书在,他们这个队伍多少也算“出使”的性质。于是刘长英就做主,将他们安排在了驿馆。
这个时候,顺州局势正紧张,也没有什么官方人员来往交流,驿馆的房间几乎都空着。
刘长史安排他们住了外院的三个相邻的院子。李骞人多行李也多,单独占了一个院子,其余四个戏班子两两分开,住了隔壁的两个院子。
刘长史表示会将他们的情况尽快汇报给刺史大人,至于他们是即刻出发,还是等候刺史大人召见,暂时还不确定。
司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两个小时,安顿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了热水洗澡换衣服。
等他舒舒服服地擦着湿头发从洗漱的小间里出来,就见他师父已经坐在房间里等着他了。他也洗漱过了,头发半披在背后,还泛着水汽,身上也换了一身柔软舒服的旧衣。
见司空出来,李骞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拉着他坐下,慢慢的给他擦头发。
司空靠着他,心里的内疚慢慢卷了上来,“对不起,师父,让你担心了。”
李骞拍拍他的脑袋,淡淡说道“师父说过,国家大事面前,一个人的命不算什么。你以为师父只是随口说说”
司空哑然。
李骞一笑,“司空,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了,不跟着你,这世间万事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司空的鼻子酸了一下,“我会保护你。”
“师父信你。”李骞轻声说“你也该跟师父交个底,我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坏了你们的大事。”
司空拿过他的一只手,在掌心里写了“手雷”,又写了“内应”。
李骞琢磨了一会儿“手雷”是什么意思,点点头,问道“我们要怎么做”
“现在说这个还早。”司空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先等等。”
李骞觉得等等的意思,大约就是等埋伏在顺州城里的自己人主动找上他。
他琢磨了一会儿,悄悄问司空,“城门口那个刘长史,是咱们”
司空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
李骞却从这种窃窃私语之中,体会到了某种保密工作的刺激感,他有些兴奋的问司空,“你是不是懂契丹语”
城门口的时候,他注意到司空一直很留意车夫与那个守卫头领之间的对话。
司空觉得这种事也没必要瞒着他,就点了点头说“我十四岁的时候跟着庙里的师父们来莫州。最初是给师父们打下手,帮着给伤员治伤。后来有一次去接应一批从真定府送过来的药草,结果遇到风暴天气,在易州那边迷路了,跟着一伙儿辽人一路往北走,一直游荡到了新州附近”
李骞睁大了眼睛。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在生存条件恶劣的草原上游荡,周围还都是敌人
想着想着,李骞又开始心疼了。
司空却不当回事儿,笑着说“在那以前,我都不知道辽人也信佛,他们对师父们可尊敬了,以为他们是来北地宣扬佛法的,有了好吃的都先给师父们吃,我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司空是一个智商很高,而且学习能力极强的人,朝夕相处几个月,足够让他学会用同样的语言跟他们沟通。遗憾的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文盲,本身也不识字。所以司空这门外语就学成了瘸腿。
再后来局势紧张,司空也上了战场,九死一生地回来了。等他回了西京,作为一个衙门里的底层小吏,也没有条件去学习契丹的语言文字了。
如今形势紧迫,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学习深造的时机。司空觉得,要是能有机会让他接触接触刘长史就好了。
他听说辽人有些部落之间的语言会有一些不同,也不知是真是假。只从城门口几句简短的对话来判断,差异还是有的,只是并不明显。
司空琢磨着,还是要找个机会与刘长史接触一下。
除了了解一下有关契丹语言方面的问题,顺带着也是找个合适的机会近距离的探一探刘长英的虚实。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