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严桐
司空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葫芦街,开门的不是司空常见的几个小厮,而是一个叫昌叔的中年汉子。
昌叔年轻的时候是凤老将军身边的侍卫,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一条腿变得不大灵活了。平时走路倒也没什么,但走快了就有些跛,过不了打打杀杀的生活,就从前线退了下来。他又没有家人,就干脆留在凤府当个护院。
平时凤随也不让他干什么,他只负责管着后院里做工的十来个下人。
司空看见是他过来开门,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小路呢”
昌叔四十来岁的年纪,中等身材,是个长着黑脸膛的壮实汉子,平时也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见回来的是司空,就笑着说“大人在演武场呢,说是要跟小罗他们比试比试,小路他们几个都跑去看热闹了。”
听他这么一说,司空也好奇起来了。凤随的住处有个院子,听贯节说他平时早起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枪练剑。大约也是工作太忙,他倒是很少到外院的演武场来。
司空把马送回马厩,也兴冲冲地跑过去看热闹。
外院的演武场在徐严和罗松居住的那个院子的后面,场地的面积比足球场略大一圈,院子中间立着一根十来米高的柱子,上面挂着几盏风灯,院子四周也亮着灯笼,虽然不能说亮如白昼,但要想看清楚场地中人的动作倒也绰绰有余了。
凤家的后院住着不少凤随从前线带回来的卫兵,除了成家搬出去住的,还有约莫八十人左右。这个数目在一般权贵人家也不算什么了,司空听人说过,永平公主府光是侍卫就有三百多人,派头可比凤随这点儿亲兵大多了。
没当值的兄弟们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围成一圈,看场地中央两个人骑在马上互博。
其中一方是个黑黑壮壮的青年汉子,司空知道他叫严桐,祖籍河间府,家里是开武馆的。后来他在当地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家,就干脆去北方投了军。这人有一把子好力气,拳脚也厉害。
司空曾经听说过他放出的一句狂话,说的是后院的这些卫兵当中,没跟他打过的人不足三分之一,但凡打过架的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司空属于没打过的那一拨。
严桐身上有一个从六品的飞骑尉的军衔,他是作为凤随的私卫带回来的,目前虞国公府的侍卫都归他管。平时他的工作就是充当这些护卫的教头,带着手下做一些日常的训练。除非凤随需要有额外的武力支援,否则一般的大理寺工作他们是不参与的。
偶尔凤随也会从严桐的手下临时抽调几个人跟他出门,但经常带在身边的还是陈原礼、徐严和罗松这几个人。
这就导致了司空与严桐这些人都不怎么熟,也就没什么交情,贸贸然的哪里好找上门去打架。
严桐这样狂的人,估计也没看上他。
司空知道,在这些人眼里,他是属于技术兵,武力值不被人放在眼里的那一种。罗松跟他说过,后院这些人都知道司空是因为“会开锁”被凤随招到身边的。
司空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何况这话严格说起来也没错机关也算是一种锁。
此时严桐骑在一匹灰马上,虽然寒冬腊月的,他却打着赤膊,皮肤上还冒着汗气。凤随骑着他那匹溜光水滑的大黑马,身穿一袭黑色薄甲,两人手中所持兵器都是。
严桐孔武有力,凤随看上去要更灵巧一些,两支你来我往,雪亮的枪尖在昏暗的夜色中几乎连成了一道道银线。
这两人的对仗,给了司空一种两军对峙,主将叫阵的感觉。
司空直到这个时候,才真切的意识到凤随其实是一员武将。
这两人都是武将中的佼佼者,就算真的上了战场,司空也不一定有机会看到这种水平的对战。
他看着场中的两人,身体里血液也仿佛开始加热,慢慢地沸腾了起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司空几乎看不清他们一招一式的动作,只觉得夜色里有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团,然后蓦然间一道银线从光团里飞出,在司空的视网膜上划出一道亮线。
那是严桐手中的被凤随挑飞了。
落地,发出一声闷响。而凤随的枪尖已经点在了严桐的肩胛骨上。
演武场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司空也忍不住欢呼起来,还忍不住吹了一个流氓口哨,混乱之中也没人注意他。
然后一群人簇拥了过去,司空也下意识的随着大家一起往场地中央挤了过去。但他还没有挤到跟前,就见人群中又闪开了一条通道,两位主角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凤随面色如常,只是额角微微带汗,他将手中的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卫,一转头就看见了挤在人群里的司空。
司空觉得,凤随冷峻的目光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下来。然后他勾了一下手指,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在凤随的身后,严桐正低着头用不知哪里抓过来的外袍擦拭一头一身的汗水。离近了看,他的五官更显坚毅,透着一种不服输的劲头。
凤随走到司空面前,对他说“正好有事要找你,跟我来书房。”
司空连忙答应。
走在他身后的严桐抬头看了一眼司空,司空就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微微的炸了起来,像被饿狼盯上了似的。
但饿狼显然对司空这个看上去小弱鸡似的同事没什么兴趣,而是大大咧咧地对凤随说“输给大人,某心服改日再战啊。”
刚说了心服,马上又要约战,司空就觉得这小子心里只怕还是不服气的。
凤随在他面前就是一个严肃的上官的形象,他恩威并施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嘱咐他带着侍卫们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早些休息,然后领着司空回了内院。
走在凤随的身边,司空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他怀疑凤随受了伤,但凤随什么都不说,他也不好说什么。
再说这会儿还在外面,黑黢黢的不说,也怪冷的,总不好让上官在这样的环境里扒了衣裳看伤势。
尤其他身上还只穿着薄甲。
司空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凤随的身上,一边忍不住埋怨起来,“怎么没让人跟着贯节呢空青呢这一身汗的,别着凉”
凤随停住脚步,微微垂下头看着他。
不远处的拱门下挂着灯笼,昏黄的灯光隔着干枯的树影照了过来,让他清楚的看到了司空眼里的担忧。
凤随闭了闭眼,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就像是有什么压在他肩上的东西,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卸了下来。
司空与他身量相仿,轻暖的大氅还带着司空身上暖暖的体温。
凤随知道司空的这件大氅是李骞给他做的,外面是暗色的锦缎,内里似乎是猞猁皮,不贵,对司空来说,这一件大氅显然比他送的黑狐裘更加实穿。
虽然也可以说是司空更加珍惜黑狐裘,但凤随还是生出了一点儿挫败感。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了内院。
贯节正捧着凤随的大氅,一脸焦急地等在内书房的门口,见他们过来,连忙走下台阶。见凤随身上披着一件大氅,便转头去看司空。
司空连忙摆了摆手,“我不冷,这就进屋了。”
说着他连忙跳上台阶,笑嘻嘻的伸手替凤随挑起了帘子。书房里暖融融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水仙花清冽的芳香。
司空注意到窗下的几盆水仙都已经盛开了,给这间布置的有些单调的书房里增添了许多生动的色彩。
凤随去内室洗漱更衣,出来的时候,贯节已经将做好的宵夜送了上来。
凤随在圆桌边坐下,招呼司空,“有鸡汤馄饨,你不是说你师父那里的小馄饨做的好吃咱们家里的也不错啊。”
司空哑然失笑,“这有啥可比的。”
他接过凤随递过来的小碗,想起来时路上闻到的血腥气,忙问他,“上了药吗”
凤随点了点头,“一点儿皮外伤,没事。”
司空舀起一勺热汤吹了吹,“大人,那个严桐”
凤随挑眉看了过来,“你觉得这人如何”
司空认真的想了想,“人挺狂的。”
凤随点头,对他的这个评价表示赞同,“严桐家里是开武馆的,他从小习武,一向有些看不起人。”
司空不大喜欢他这样的性格。俗话说的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会打架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吧
“是他向大人挑战”司空不明白凤随为什么要跟这个严桐打这么一架。
军队是个讲纪律的地方,他不相信这个严桐到了战场上敢不听上官的军令。
凤随微微一笑,“司空,站在一个领队的位置上,会觉得有些下属像狗,跟他相处的越久,越是会信任他,越是会培养出默契来,最终成为真正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不用担心会找到背叛。”
司空对上凤随饶有兴味的眼神,眼神呆滞了一下,“你你不会是说我像小狗吧”
这啥破比喻啊
真的不是骂人吗
凤随忍俊不禁,“我要说我信任狗,却不会信任人你还认为这是骂人的话吗人会在背后捅刀子,但狗不会。你对它好,它只会加倍对你好。”
司空,“”
哪里不太对,但是神奇的不让人生气了。
“司空,”凤随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俯身过来,眼神紧盯着他,显得无比专注,“我所希望的,是一种彼此对等,彼此忠诚可靠的关系。我希望对你,或者说对陈原礼、徐严这些人来说,我也是狗这样忠诚可靠的同伴。”
司空,“”
司空挠挠脸蛋,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微微发热。
好像被说服了呢。
凤随又是一笑,眼睛里却多了一丝狠戾的神色,“但有的下属更像是狼,他们更看重的是自己在群体中的权威。作为上官,必须经常展示自己的实力,必须要死死压着他,否则会遭到他的反噬,会被他拉下头领的位置,取而代之懂么”
司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认为这种情况更适合帮派那种靠实力往上爬的团体,而不是军队。
凤随就摇了摇头说“司空,如果让他胜过我,他会从我这里拿走权威。那样的话,哪怕我拥有发号施令的权利,那些输给了严桐的人也不会再真正敬服我。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严桐的手下败将。”
司空不大懂御下之道,他只知道各司其职。严桐这样的职业态度,让他感觉有些不安。
在司空的认知里,只有杀手团体,或者黑社会团体,才会有这种靠实力上位,以武力服众的争权模式。
这是一种完全无序的争斗模式,讲究丛林法则,弱者会被淘汰。
但朝廷、军队应该是更为讲究秩序的地方,看重的是把每一个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然后发挥出集体的实力。
显然在一个有序的团体中,严桐属于那个无序的小分子。
“我不希望在我手下的士兵当中,有拉帮结伙的现象,那相当于分散了我的兵力。但严桐本人又确实有能力”凤随露出思索的神色,“我并不想要完全压制他。有能力不是错,我只是有些头疼应该把他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司空顿时觉得他家上官真的是一个非常适合当领导的人。换了是他,他大概首先会想怎么把这样的刺头撵走。
“不过,”司空还是不大放心,“这人不像是很听话那种人啊。”
凤随看到了他眼里的担忧,眼神一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好好吃饭,不必瞎担心我心里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
严桐就是狼群里那个相当新狼王的大灰狼。
有些人天性如此,把他放进任何一个小团体里,他都会试图争夺头狼的位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