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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第章 悠悠何处祭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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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丫鬟缩了缩身子,手抓着肚上搭着的麻布衫子,问道:“您是大户人家出身,想是有见识的,我这样人进了班房,还能有命出来么?”

    月娘方想说,又不是龙潭虎穴,哪是有去无回的地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若你杀了人,自要偿命,若与你无关,说清道明,便就无事了。这案子换了人来查,查的是真相,不是乱象。”

    这一晚,王婆子和丫鬟都吐了口。

    那日李二和齐三两个走后,娇奴儿失魂落魄,脸也不洗,发也不梳,只呆呆坐在地上,一时发怔,一时哭泣。

    王妈妈送了荀相公去医馆,回来见她这般,既有些恼又慌了神,叫丫头把她搀起来,多说说话解劝,娇奴儿一向看不得干娘打骂丫鬟,对她多有回护,丫鬟真心想她好,搜肠刮肚想了些话劝她:

    “大姐,二爷性子和你一般要强,你也常说他家里奶奶装大度,假贤良,二爷看着先头的情形,怎会不恼。但你两个是真心好的,今日他撒了气,你耐性等一阵,冷些时日,二爷还会来咱家的,他哪里舍得下你呢。”

    娇奴儿想信不敢信,好歹不哭了,跑到镜子前整衣梳头,又叫丫鬟伺候胭脂香粉。

    王妈妈进来看见,这才放了心,又骂她没出息:“叫一个男人就把心哄住乱了神,他待你什么真心,真个爱重,抬家去做个小的难道会死,再不济,荀相公一般,多漏些钱粮来才是,一月十几两银子就想长久包了你怎的,够你吃够你穿?从今往后撂开了好,娘给你再寻大财主,别被什么公子少爷的迷了,你卖身子的,谈情说爱也该是为钱来!”

    娇奴儿描眉的手顿住,将两人赶出房门又哭了一场,翻了条长汗巾子出来要悬梁,还是丫鬟听动静不对,像是踢了凳子,她慌得不行,拍不开门,撞了窗户进去,人已在梁上吊着。

    丫鬟吓得软了腿脚,王妈妈将人抱下来,狠狠甩了她一个嘴巴:“你要死,好啊,把欠老娘的钱还清了,我管你死不死,赶明儿也不必给你寻周全的人了,凡有钱的都给你接了来,倒是死得值当些!”

    娇奴儿缓过神,躺在地上哭:“娘,我不请死了,你也别吓唬我,别什么脏人都领家来,我以后听你的话,再不想那人了,别难为我了。”

    王妈妈听着她这是怕了不敢死:“我的儿,你安心,只要你听娘的话,娘还能害你不成。”说完便叫丫鬟把她挪上床,晚上就在楼上睡,看着她些个。

    夜里,娇奴儿在案边枯坐着,丫鬟看她不睡,坐在一边瓷墩上陪着:“大姐,你若真放不下李家二爷,写了信给他求一求罢,干娘心黑,不满二爷什么好的都只往你手上送,她捞不着,才总撺掇你接别的客,她其实有钱嘞,银票都锁了一匣子,你又何尝欠她什么。”

    娇奴儿握着笔,有一画没一画地写字,轻轻浅浅笑了笑:“叫了她十几年的娘,倒不晓得亲娘什么模样,如今又在哪儿了,她总说咱们欠她的,就当真欠着罢,可我还累了,还不动了,不想再还了。

    你往后啊,多为自个儿打算,我给你的衣裳首饰藏藏好,有法子能走,还是走罢,她待我尚且如此,往后只怕更要变本加厉。我有心,想请你帮我送一封信给二爷,只是写不出呢。”

    丫鬟道:“那便慢慢写,过两日写好了,我再帮你送。”

    娇奴儿搁了笔,将纸揉了一团扔在地上,丫鬟捡起来展开折好,她不识字,但总把大姐不要的字留着,好像她也能沾染些什么似的。

    这时楼下传来有人说话的动静,她两个以为是王妈妈的一个相好,没多在意,娇奴儿推说饿了,打发丫鬟去厨房弄些吃的来,起身插了门,到底在门楹上吊死了。

    王妈妈领着喝多的客人上楼,他自称是什么少卿侍郎,在附近会友喝醉了,寻处地方歇一夜,问有没有年轻姑娘伺候。

    王妈妈不在意他做什么官儿,总归他一出手就是大把银子,管他做的什么官,瞧着也是一表人才,这下奴儿该没话说了。

    谁成想上来推不动门,那客人的小厮用剑挑了门栓,却是娇奴儿的尸身软塌塌掉了下来。丫鬟恰在这时上了楼,手里的木托盘拿不住,哗啦掉在地上。

    出了人命,本该各有各的心慌,那客人却出奇镇定,他的小厮蹲身探了脉,有些嫌弃地搓了搓女子脖颈上的勒痕,抬头看向自家主子,那人只吐了俩字:“无妨。”

    随后小厮拔了剑,插在娇奴儿心口,威逼利诱婆子丫鬟,人死了,总要有个顶罪的,若不按他说的照做,下场也如地上躺着的人一般。

    这案子头先办得太快太顺利,甚至无人审问王家的丫鬟,就给齐三定了罪,再正经审时,她二人皆不知那夜来投宿的客人是谁,按理应该挑几个有嫌疑的来认一认,齐三却是一招出其不意,以牙还牙,直接去韩家抓了人,并在呈给皇帝的案卷中写了八字:

    严刑拷打,供认不讳。

    至于牵涉其中的其他各处官员人等,有没有罪,有多大的罪,便都不是齐三要斟酌的事了。

    月娘虽然觉得荒唐,但如今已学会看淡,先前对她冷冷又不甚耐烦的李二都来弟妹长弟妹短了,从齐三身上,她也该看尽的,这些人,没什么脸皮。

    这日李二又来和齐三说闲事,书房是月娘和齐三共用的,见来的是他,月娘没急着起身,笑问道:“王家那丫鬟,你想领守备府去?”

    李二回道:“嫂子就是消息灵通,奴儿待她一向亲厚,我权当,存个念想。”

    月娘又问:“你可晓得她叫什么?去你家,可会换个名字?”

    李二一愣:“是叫大丫不是,若留在书房,换个名字好些。”

    月娘垂眼:“她的确想见你一回,娇奴儿走前写了些东西,她虽不认得,但大约想给你。至于守备府,你也问问她,若不想去,我这儿倒是缺个人手,叫她自个儿选罢。”

    月娘不乐意听他们说话,起身要走,齐三把她袖里放的薄荷金银花香囊拿出来捏着,仍想留她:“这会儿又没事,出去白晒一路。”

    月娘道:“正好寻紫芳姐姐做针线去,你们聊的事儿怪没趣的。”

    齐三指了指李二:“听听,都是你的过错。”

    李二只是笑:“该说仍要说不是,都是我老子指派的差事。”

    月娘跟李二说了句:“那丫鬟名唤青丫,芳草青青的青。”随后便就出去。

    李二点点头,回神看向齐三:“你两个怎的这样好,我和你们嫂子一顿饭说不上三句话。”

    齐三得意:“叫你晓得诀窍还得了。”

    傍晚从齐三这边回去,李二去石城王家见那丫鬟,王婆子在牢里,如今青丫和两个官媒婆子一道,在楼下住着,楼上的封条还没揭,也不知何时会揭。

    李二在楼下堂屋坐着,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悲凉感,青丫像从前似的进来擦桌子上茶,只是今儿不必摆酒上菜,没了王妈妈和娇奴儿,只他二人,实是有些局促古怪。

    青丫不多话,将皱皱的信递给二爷:“那天大姐说,想给二爷写封信,却不晓得写什么,原本写好的字,也揉了扔了,我不识字,但想想,应该是要给二爷的话罢,您看看,是不是。”

    李二展开看了,深深叹息,他觉得那日,自个儿应是没错的,但又似乎,错得厉害,她那时,心里必定十分难过罢。

    蒙爷拂尘去,终陷污泥中。

    唯盼有来世,清净再相逢。

    他将信贴身收了,问丫鬟道:“那婆子待你不好,我有心将你赎了去,往后到我府上伺候,你肯是不肯?”

    青丫正犹豫,李二又道,“我是打齐三爷府上过来的,他家奶奶托我跟你说一声,她身边正缺人手,你若愿意,也可去她府上做事。”

    青丫难得笑起来:“月娘子是好人,我愿意去她家,跟在她身边做事。”

    李二也猜到了:“去爷府上委屈你怎的。”

    青丫道:“二爷,我虽笨,但来来往往瞧了些人,也明白许多了,您安置我,是为良心好受,到底您心里对大姐有几分真情,那日说了决绝的话,但要是没有后头的事,兴许冷几日也就好了,可她死了,这事儿就一直是个疙瘩。

    今日您您着旧情,把我从这儿赎出去,明日在您府上,我即便不是二爷的心头刺,也成了奶奶姨奶奶们的眼中钉,到那时,我又有几日活头?您真的有心,上楼给大姐烧柱香罢,听说枉死的人地府不收,说不得还在呢,祭一场,往后各自忘了,才算干净。”

    李二虽叫她说得毛骨悚然,但还是硬着头皮上楼去,只见娇奴儿闺房门前有张香案,正中是一鼎小铜香炉,想是青丫摆的。

    还在国丧,他恰好用的麻腰带,解开系到外面,跪在蒲团上点了一炷香,好像有许多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待到香快燃尽,才应了一句:“我也盼着,咱们下辈子,好好的。”

    起了阵风,吹散了残香余烟,也吹散了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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