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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第章 弱之肉强之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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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府夫人是个念佛吃素的,待客餐食再讲究,也不过芙蓉汤,白玉饺,阳春素面,幽兰茶饭。月娘心道此为风雅事,偶为之也无妨,却说傍晚散了席,她饿得连荷包里的姜糖都嚼完了。

    出来时,冯馨娘听她肚中叫,原不想说了她臊脸,但实在好笑,终是没忍住:“瞧把你饿的,今晚跟我家去,给你烧肉吃。”

    月娘捂住肚子:“豆腐馄饨滋味很好,可我碟里只两个,我瞧别的夫人也就一个两个的量,没敢再添。”

    馨娘道:“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食量小鸟儿似的,走,那边拐出去,巷子口有家馄饨铺子,皮儿薄陷满,我非得给你买一碗去。”

    两人上了车停在不过人的边角,着车夫去买几碗提了来,就在车上又吃了一顿,肉馅的馄饨果然个个满满当当,鲜美无比,月娘吹着吃了半碗,才问道:“姐姐怎么晓得这里有馄饨铺子?招牌不大显眼呢。”

    馨娘又给她碗里拨了几个:“我家老爷才到任上,我随他前来拜会,那日也没吃饱,无意行到此处,这馄饨汤里有海米芝麻油,香得实在霸道,他便买了两碗来吃。”

    月娘会心笑:“难怪难怪,”她打帘朝外张望,“我瞧瞧是不是个也卖糖心角的馄饨铺。”

    冯馨娘红着脸拉她的手:“你别胆子大,这一带下晚聚花子,别叫人看了去,再过来磕头朝你要施舍。”

    月娘打眼还真就见着那边巷子口聚了些乞丐:“离府衙这样近,怎得聚在此处?他们怎么,都把铜板和饼子给那个台阶上的?”

    馨娘道:“城里的乞丐也拉帮结伙呢,这一片一个头目,那一片一个头目,头目之上又有更凶更恶的,竟叫乞讨的人供养着,未必不是一个富户。”

    月娘在乡下也见过乞讨的人,家破人亡,流落他乡,挨家挨户要一把米一口面而已:“这是什么事呢,连乞丐都要盘剥!”

    馨娘叹息:“此处即彼处,处处不外如是。”

    月娘只觉碗里的馄饨都尝不出味了,一时心中坠坠。

    待她归家,齐三已和刘芹吃过晚饭,听她回了,立马散了这头,赶来小楼和她说话,厨房送了燕窝粥来,月娘有些食不知味,见齐三来了,便把碗推给他:“我吃不下,你吃了罢。”

    齐三只当她不饿,举着勺儿追着喂了两口,看她真咽不下,才罢了自己吃:“怎么怏怏的,今儿遇着事了?”

    月娘摇头:“你说,为何府衙四周会有乞丐,县衙周遭却没见过?”

    齐三倒没在意过,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都说知县是父母官,因他们见民事理民务,乞丐亦是民,若县衙的人瞧见,不管便是失职,送去养济院也好,抓了下狱关一阵也罢,总归会过问。

    府官已是官上之官,理政多于理民,太过琐碎的事,已不在他们眼里,或许视而不见,或许真的看不见,也就不会管。”

    月娘道:“乞讨是乞丐的活路,都走这条路了,只怕也难回转。为何这么难了,讨到一点生活,还要去供给所谓的头目?”

    齐三吃完了粥,挪到月儿身边挨着她:“路上见着了?”

    月娘点头:“冯姐姐带我去吃了碗馄饨,后巷子见着的。”

    “死一个平民百姓,尚且可大可小,何况一乞丐乎?他们不养着那些凶神恶煞的,真会被杀了抛尸荒野,无亲无故,活着无人在意,成了一堆白骨,又有何人知。”

    “这真是……吃人呢。”

    齐三看她蹙着眉,心里也闷闷的,扯开话头引她想些旁的事:“听说那知府夫人茹素多年,看来是真的。”

    月娘想到老太太先也吃素,最近被谢家娘子劝着,也用些肉糜蛋羹了,脸色比从前红润不少:“时日只怕不短,人有些干瘦。我见着邱家那位妾室了,姓姚,漕运官儿好威风的样子,她都敢暗讽韩大人假正经呢。”

    想来她们这春日宴,并非风平浪静,不过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有些官职品阶虽不高,但上可直达天子,下可大胆捞钱,江淮一个盐官一个漕运官,皆是如此。知府尚有监察官员的职责,他们在意些,知县嘛,就是看人不看位了。

    韩大人,耿介,他若不是这么清正的官,捞些油水自会往上供,府官家有点什么事,向他开口便是了,不必从别家动脑筋,但眼下嘛,府官碰不了民脂民膏,下属又不解风情,只能向别处伸手。

    你们今日赏的春兰,必定株株名贵,哪儿来的?盐官送的。知府乃是山西人,吃不惯南方醋,他家醋哪儿来的?漕运官供的。妾室脂粉,子女念书,总该他手下的知县来解忧罢,可韩大人睁眼瞎一个,到头来不还是平摊到别人头上。冯娘子不过听几句讥讽,实在是韩大人声名在外,如今他坐师又高升的缘故。”

    月娘听着直咬牙:“难怪冯姐姐说此处如彼处,不外如是,她心里只怕也明镜似的,若是个默默无闻,无甚背景的,想做清官都难!”

    齐三莫名心疼月儿,随波逐流易,守住本心难,太良善的人,最容易累心:“看来这侯府,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倒,遇见实在荒唐的,尚能想想办法。”

    他离得太近,月娘伸手轻轻推他:“你怎么不做官?你做官是什么样儿?”

    齐三笑出了声儿:“大约是你骂得最狠那种。”

    月娘这才又笑了:“那还是罢了,让韩大人这样的官多些才是。”

    齐三腹诽,又怎知韩敬非的本心能守到哪日,却未宣之于口:“咱也改好了不是,你有根儿绳提着我,我便有所贪有所不贪。”

    “咿呀,贪官要说自己劫富济贫了。”

    “谁说我要贪钱了,你最知道我贪什么,少装糊涂。”

    他眼里精光一闪,月娘便知要逃,被他眼疾手快抓住亲了会儿,正欲颠倒,门外却来人唤门:“娘子,太太来了。”

    月娘急忙理好衣裳,都上灯了,定是有急事,齐三也坐起来,套上外衫同她一起去。

    两人没到前厅便听见孩童的哭泣声,到门首,又闻得月娘弟媳王小花哄孩子:“沅儿乖,沅儿不哭。”叫小孩不哭,她自己却也在啜泣。

    不过半月未见,沅丫头竟病得面黄头大,圆滚滚的身子瘦得没了样儿,不止月娘看见沉了心,就是齐三也觉触目惊心,忧愤异常。

    前院的小厮见架势便知是求医来的,问明的确是给孩子瞧病,立马出了门,往医馆请郎中去了。

    这空当,月娘母亲已将事情道明。沅儿一直养得白白胖胖,小孩儿夜咳腹痛之类的小病灾皆没有过,乖巧又爱笑,也就断奶时哭过几回,自个儿在小床上嘤嘤地掉泪,可怜得不行,她娘险些不忍心给她断奶。

    这一遭,实在是无妄之灾。她将两岁了,王小花一直没再有孕,她和杜三都觉得儿女缘强求不来,顺其自然便好,家里又有生意做,并无闲心思虑这些。

    只是他们不急,却有旁的人急,不是杜三的父母,而是王家的父母。

    从前大家都一般种田,差得不多,两家正常亲戚来往,除非对方开口,鲜少插手另一家的大事小情。如今杜家大房两个男娃都进城读书了,他家又有了酒坊,生意蒸蒸日上,眼见比村里别家都风光了,最卖力的杜老三,却只养了个丫头,还没有儿子。

    他小夫妻俩年岁是不大,可也不小了,大的都两岁了,再不养,等大房的男娃长成了,他们的儿子才吃奶要娘,一问三不知,小到穿衣吃饭,大到念书经济,二房处处吃亏。

    所以这儿子,要抓紧养,最好多养几个,怎么也得和大房看齐才是。王小花的娘便三五不时来劝,又是送补药又是掐八字的,热心得不行。

    从来急而无果的事,关心则乱,十之有□□会往那歪门邪道上拐。王小花的爹爹逛庙会时,认识了一个游方道士,看了小花的八字,说她五行太偏,金寒水冷,若不改善,命中无子。

    王老爹立时问如何改善,怎样化解,那道士又细问许多,得知家中长女尚且年幼,便道:“婴孩囟门未闭,易见灵体也易招之,可行法事,使其接引来者。”

    两家十几二十口大人,竟以一个方才呀呀能语的女孩为祭!

    沅儿中客忤为病,上吐下泻,肠绞腹痛,那道士竟说正是灵验,不必医治,过了两日竟面色变易,脉急如弹,再寻那道士,已卷了铺盖,不知所踪。

    王家人惊慌失措,这才请了郎中来看,郎中却道:“面变五色,其脉弦急,失时不治,难保矣。”

    王小花如当头棒喝,急抱了孩子从娘家赶回,不敢对婆婆隐瞒,哭诉了始末,蒋淑妹比谁都疼孩子,扔下碗筷,连打人骂人也顾不得,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进城寻郎中,救沅丫头的命!

    月娘冷着脸,听完只问了一句话:“此事,杜三知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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