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第章 快二郎更阑私人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古以来,风流韵事又比那坏事恶事传扬得更快更广。齐三沉寂多时,近来又有闲话缠身,或许因这富贵狂人成了富贵闲人,又多少掺些榴月巷的齐宅改弦更张的事。
不过最叫人乐道的,还是他和邻妇偷了好,叫人夫家当场捉了奸,又追打上门的事儿。
封家和齐家共一条火巷,齐家的厨房角门出去,没几步路一拐,便是封家后花园的院墙。
话说正月初十这日,封家老爷过生辰,封府灯火通明,大摆筵席,前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不仅搭了台子请外头乐班来耍杂耍,又有家里教养的丫头小童弹曲清唱。许是憋闷久了,他家老爷这散辰,倒比前两年六十整寿办得热闹。
封老爷后院共六房妻妾,除去上房正室,另外五位妾室的院子,在花园四角散着。此事要说的,是他家年纪最轻的六娘,姓邵,名唤亦清的。
封家这后花园是几年前,齐家的宅子还住着山西盐商时修的,封老爷听说那家的花园分外雅致,有亭台水榭,芳汀花沚,暗暗生了攀比之心,不仅耗费巨资修建了花园,还采买了十个标致丫鬟,不叫干活伺候人,住在园子里头,专学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一为主家养眼取乐,二为请客脸上有光。
那时买的十来个丫鬟年纪都不大,却也懂事不小了,在封家待了有些时日,年岁稍长后,或送了人,或配了人,只有邵亦清最得封老爷喜欢,留在身边收房做了姨娘。
说起这位亦清姑娘,模样不是十人里头最出众的,但聪明机变,能说会道,总是未语先笑,眉目含春,娇媚而不自知,一见便知是风流多情的,绝不会为一人驻心。
只是男人大多又有一种痴心妄想,以为自己是天下女人的好归宿,多情要只为他,想她浪荡,又想她安分。
邵六娘可不管这些,你娶了我能又和别人好,我嫁了你也不是非得守着你那六十多快枯尽了的身子。她也试过几个,嘴甜模样好的不经折腾,□□强的,又只顾干事,不会体贴人,倒是至今没寻着面面俱到的男子汉。
自旁边宅子住了个应天府来的公子,她就一直想瞧瞧高门大户出身的男人究竟是何种气度样貌,偶尔听说齐三公子的种种传言,像是个风流倜傥,纨绔不羁的男儿,那想头一日一日攒着,恨不能穿墙而去,亲眼见见。
封家和齐三并无来往,无处偶遇,就得有人从中穿针引线,六娘的丫鬟和她贴心,结识了那边府里下人,打听到有刘邓李乔几家相公与齐三公子相熟,想也是月老襄助,那邓二的一个相好,鸣玉坊名唤红杏的丫头,正是邵六娘的干妹妹。
这事儿叫邓二知道时,齐三已不和邓家人来往了,他也递过几回帖,都是齐家门房或小厮客气回的,邓家有事,他也挑些要紧的回礼送贺,却再未露过面。
邓二心想,齐三被家里那小妇人勾住,从国丧前就不往楼里去了,即便尽力撮合,他也未必会应。可那封宅里有个思春的美人,齐三会不会意动他不晓得,他自个儿倒是心痒得不行。
于是和红杏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稍一谋划,决定假扮齐三,便就趁着封老爷过生辰这一日,混进她家园里相会。
这邓二生得人高马大,虽远不及齐三英俊,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的确和齐三相熟,学了几分举手投足,真个将邵六娘瞒住了,又一番情意绵绵,相思日久的倾诉,三杯酒下肚,叠股而坐,便就砸唇品舌,唤起心肝来。
邵亦清人虽伶俐,但封老爷宠了她这许多时日,如何能不得罪另几个姨娘,难免被人盯着抓寻错处。
她这儿心火正燃,外头丫鬟慌张扣门,说老爷带着人急急过来,已进了花园门,邓二慌不择路,推窗便逃,封老爷踢了丫鬟撞门进来,亲眼见一男子逃窗,再见心爱小妾云鬓散,衣襟乱,桌上酒两杯,箸双对,如何能不恼怒。
他命人去追奸夫,自在六娘屋中坐下审问她:“没廉耻的淫妇,赶着我生辰当天干这种勾当,我该给你几个耳刮子,索性一刀剁了安生!你照实说,那贼货是哪个,偷了几遭,若不交代,我把你脸打烂了,拴上石板子往塘里扔。”
邵亦清心里也怕,但只要人没抓住,就有辩驳的余地:“老爷怎么审我,你大宴宾客混了强盗进来,我还要问呢,哪里认识的贼,趁我吃饭,闯进来调戏我,什么偷了几遭,我成日待在家里,是偷花还是偷草来?”
封老爷指着她:“好,你不认,自然有人认。”
他叫人把六娘的丫鬟绑了,押进房里又踢又打,六娘扑过去护住:“老贼!你要死了还带拖累谁,就你那不经事的老根子,难道要我守活寡,当不了忘八,把我们娘儿俩赶出去就是,逼我开了门做个私窠子,扬州城里尽是你的狗连襟,到时你才满意呢!”
她主仆两个只抱在一处哭,见她不肯说,封老爷又走到院子里,问那奸夫拿没拿住,派去抓人的护院禀报,那人从花园翻墙逃出去,进了那边齐家的角门。
封老爷是个一生好色的,也不服老,即便过了六十大寿,那花街柳巷如今仍舍弃不下,他又怎会没听过齐三的大名,既然偷寡妇上了瘾,翻墙入院,又有何难,两家离得这样近,未必不是早就有了首尾。
封老爷忍着怒气问:“你看那人怎样衣着?”
护院道:“锦衣缎袄,粉头皂靴,富贵非凡,不似常人。”
封老爷把六娘也绑上:“我儿嫌我老了,爹这就把你许配个年轻力壮的,看他拿什么谢我。”
半夜三更,月娘和齐三被急急叫醒,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听之下既茫然也恼火。齐三打着哈欠起身:“这话里话外是要栽赃到我头上呢,我倒去看看什么人,狗胆包天了。”
月娘根本也睁不开眼:“你没偷偷去?”
齐三气得,隔着被子打她臀:“咱们才睡下多早晚一会儿,爷上了你的床还有劲下来?”
“封家人说什么?”
“看见人进了咱们家,穿着打扮像是我。”
月娘忽觉后背一凉,一骨碌坐起来:“有人潜入藏匿!玉杵,你叫吴北通传各处,挨个屋子查点人,守好几个门,任何人不得进出。老夫人那里尽量不惊动,轻些,不要鲁莽。”
齐三知道她这是怕了,一并拿了她的衣裳:“一起去罢,总归睡不着了,你自个儿待着肯定越想越怕。”
月娘连连点点头。
待到了前厅天井,不免被封家的阵仗惊到,那据说和外男私会的六娘被塞着嘴绑着,封老爷站在她身后,再后头是一排护卫,个个一身黑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握着剑柄,比官差还整齐威武的模样。
月娘和齐三这边就显得单薄许多,二人执手站在檐下,只齐三手上提着一盏灯:“来者何人。”
听闻这声,倒是被绑着的女子浑身一颤,颇为震惊地抬头朝对面望去,但天黑灯暗,根本瞧不真切。
封老爷走近几步,回道:“深夜叨扰,还请齐老弟海涵,封某家在隔壁,齐老弟应当有所耳闻。”
“不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封老爷道:“家中小妾与男子私会,被某撞破,那人仓皇逃离,翻墙越院,竟是进了老弟家中。听闻贵府男丁不多,锦衣缎袄,粉头皂靴者,想必不是下人小厮,还望请出,容某一认。”
齐三并未回应,让吴东下去问话,吴东走近了,朝封老爷微微点了下头,而后伸手,将邵六娘口中满塞的巾帕取下:“六娘子,三爷着我来问,那人可果真是我府上的,知是何人为寻,不知何人为搜,寻人嘛,邻里家边的,您说个身形样貌,我们府上帮着问问无妨,若是想搜……只怕没这规矩。”
封老爷心中想定是他:“敢做不敢当,好个会缩头的忘八公子!”
邵六娘看着暗里的人,其实心中已知不是他,但仍存着一分侥幸:“阶上站着的,就是你家三爷么?”
吴东道:“正我家三爷和奶奶。”
邵六娘高声道:“与我私会之人,自称齐三公子,名叔寒,字知秋。”
齐三皱了眉,刚要拉着月儿下来看看究竟是谁,竟敢信口雌黄栽赃嫁祸,没成想月娘先一步甩开手:“你自己去,别再是老相好。”
“啧。”齐三哪能让她溜了,赶紧搂住,“你倒是亲眼看看。”
月娘这才随他走下来,邵六娘看清了人,既震怒,也万分后悔,若非她轻信贼人,必定不会以眼下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与他相见。之前那贼子只是勉强可称一表人才,眼前这位却是风度翩翩,器宇轩昂。
她是真的昏了头,那传闻里的齐三,岂是窃玉偷香时,会落荒而逃的。
只听他问:“在下齐叔寒,如夫人今夜,果真与某私会封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