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第章 苦粥咸饭亦充饥
楼上两面窗户都开着进风,门也未关,月娘听得他上楼,又高声道:“没听见怎的,不洗了澡不许上来。”
齐三踢了鞋进床:“你自个儿来摸,我还用了你的茉莉花肥皂。”
“这才多大会儿工夫,跟水相个嘴罢。”
“我和水相什么,咱们来相个嘴儿才是正经。再说了,总要洗二道,咱们一起时,你按你的法事给我好好搓搓,不就放心了。”
这人一凑近了就乱摸一气,月娘上身只用汗巾子裹了胸,险些叫他扯下来,好些话没论道,月娘忙躲了,转过身来,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扇子抵住齐三肩膀:“你且住,我还有话问你,明月巷是不是有你一个相好?”
齐三莫名:“何时有过什么相好,我只知道榴月巷,有我一个亲亲。”
月娘冷笑:“今日在养济院遇见一位美貌女子,名唤玉白,玉白姑娘托我给三爷带句话儿,红云相思,烟花易凉,黑夜白天爱恨,从前往后聚散,叫三爷千万别忘了她。还说不是相好么?”
齐三听到名字是耳熟的,却不知她和月儿说这些歪话是何意,坐起身来气闷:“是谁又要害我!这个玉白是李青山的相好,何曾与我有甚瓜葛,最多从前吃酒时见过两面,这种旧事我并不耍赖,你若不信,叫来对质对质,我倒看她当着我的面,敢不敢胡乱攀扯。”
月娘闲闲摇扇:“三爷面前,迫于淫威,安敢直言?”
齐三越想越气:“定是那李青山,他心里有气,便叫他从前的相好到你面前栽赃挑拨,给爷找不痛快!”
他这样儿不似作伪,是真是假,月娘倒也不是诚心计较,便道:“今日遇见,两边都不认得,李青山就有那般先见,一早嘱咐的她,遇见我就说这些话?太迂回曲折了些,也不是个实在要报复你的法子。
我瞧着,那姑娘像是猜着我是谁,觉得好玩儿,临时起的意头,不过借着三爷从前的风流,试试我,也试试你。”
齐三调过头来,大手往月儿臀上一拍:“好啊你,自有分辨还来审问我,吓得你爷下边都歇了,再起不来,叫你往后没得受用。”
月娘拿扇子赶他:“做贼心虚,还说是我吓的,这样禁不住,可见是要不中用了。”
齐三咬牙:“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倒是再也不往那些地方去了,才不会有人把心思想头动到你身上,我不是个正经的,旁人眼里,咱们就是偷的混的,背地里编排不够,还要闹到跟前没脸,我从前那个样儿,未必说得清,身正了才不怕影子歪,我晓得,你放心。”
月娘但笑不语,齐三想躺下了,理了理枕头,两手抱住月儿的肉臀,放到自己肚上,一起躺倒。
月娘吓了一跳,手扶着他肩膀稳住,怕压了人,腿撑着不敢坐实:“都歇了又来闹什么,热死人的天儿,你就不能安稳些个。”
齐三咯咯笑:“试试还中用不中用。”一双手按着她,大拇指正好落在豆荚口儿上,找到豆子揉了揉,“小人受了一通惊吓,要压惊来。”
待月儿身子轻颤,齐三才拽了汗巾子,腰下挪了几挪,又往深处揉。
依齐三从前的性子,黄家玉白这事,必要把李屹和她两个叫出来问一问,不论有意还是临时起意,她是李青山的相好,他齐三再风流,嘴上再没遮拦,也没做过那等混吃乱睡的事儿。
却被月娘劝住:“你去寻了他,他不敢和你计较,倒是要把气撒到那姑娘头上,再者说,要是人家心里就是想再会一会你,这样一来,不就如愿了么?
这个李青山,要只是几句龃龉,你们下回见面,把话说开也就罢了,特特计较一场,他生了更多不服,别再寻雏凤的不是,小事何必闹得越发琐碎,咱们之间有话能摊开说,比什么不好。”
齐三深以为是,有人不望他和月儿好,那就一直好着,以不变应万变,再有一百个挑拨的,也拆不散他们。
他生辰过了没多时,就到月娘生辰,头一回给她过好日子,齐三有心备一份大礼,琢磨来琢磨去,还是银子最好,月儿手里的钱,都给她妹妹安家用了,她们姐妹要长久的,是借是给倒无妨,他就怕月儿手上没钱,把她自个儿的事耽搁下来。
齐三身上现银不多不是作假,的确大多投了船队,好在他先时借了不少银子出去,这会儿收一收,也能拢出一箱送礼。能找到齐三爷借钱,大多不是真穷的,或借着由头与他认识,或急用周转,一时救个急。
有邓大之事在前,三爷一动了收账的心思,便有不少机灵的登门来还,齐三也算仔细,欠条一直妥善收着,比着当初借时的数额利息,多出的一概退回。因借出时,不少是刘芹作保,故而销账时,仍唤他来见证。
刘芹时隔多日再次登门,虽在门房时被问有无拜帖很是恼火,但见里外车马来客不少,下人既不乱阵也不失礼,应对得当,进出有序时,心知他家整治规矩是应当应分,且颇有成效。
及至庆云堂,齐三一如往昔,问了两句近况,招呼他且坐吃茶,正同齐三说话的是庐州一个盐商,当初也是三托四请,问到刘芹这里才和齐三搭上关系,今日见着,没了往昔的热络,只不过拱手一声“刘相公”。
再看齐三,竟然认真听着那人说些无关紧要的家常,不时轻笑递话,和蔼亲善,不复从前那般顽劣不羁,大事小事皆不入耳,时时处处心不在焉。
及至对了账送客出去,刘芹不过搭了几句腔,都不比吴东吴北两个说得多,且之后几位也是如此这般,待他家下人传午饭时,刘芹便想告辞:“知秋,有些账,我虽是个保人,但他们大多借时有心还时用心,倒不必我一定在场。”
齐三安能不知他心中所想:“若非有你,这些人即便我当初识得,也难知晓口碑品性,世人皆有私心,但你的私心却有底线,好人坏人古怪人,若对我不利,从不隐瞒。文藻,单凭这点,你就与旁人不同,我又怎会弃你不顾。
我府上有些事,是我自己不经心,并不怪你,你心中不自在,无非是见我与从前大不相同,只是这番改变,实是因我有心改好,想和我家月娘长久,并不是在你面前作态,给你难堪。那些花天酒地的事,我往后不再做了,你我之间仍是从前一般。”
刘芹暗暗吃惊,想他家道中落,多少华而不实的少爷癖性改不掉,明知家中境况,却依然年年亏空,不能科举,也不务实事,他到如今仍不肯清醒,倒是知秋先改了,只为一个女人么?
齐三起身,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在人为,你多想想师家姐姐的不易,当初多少人劝她和离,她待你的心,不可贵么?”
饭后歇过晌,齐三和刘芹仍在庆云堂会客,午饭时各屋就放了冰盆,今日前头人多,庆云堂用的冰就分外多些,并不时有人来添换。下午上的茶是在冰水里镇过的,午睡起来,一杯清凉茶水下肚,格外醒神。
这两日来的,大多是携了现银清债的,今儿下午却有一位例外,城北做木料生意的蒋家二爷,想用小市桥附近一间三进带门面楼的院子抵了前债,并另再借银五千。
与蒋家相熟的一间木匠工坊,因老东家去世,少东家经营不善,濒临变卖分析,蒋家老爷不忍眼睁睁看着好好的工坊败落,有心接手,只是那少东家要现银,蒋家方清了货款,有些周转不及。
那老东家宅心仁厚,在工坊后盖了房安置工匠,此番若被分拆变卖,只怕不少工匠会流离失所。齐三细问了工坊位置占地,也问蒋家打算如何运作经营,沉思了一番回道:
“五千只怕不够,你且写了借据,先取八千,这回我不算你利息,只一点,千万把那些工匠好好安置,切莫叫他们居无定所。至于前债,我遣人去小市桥看过,再行定夺。”
今日事毕,齐三仍封了一包银子给刘芹做谢礼,这头刘芹回家,原本心情大好,不仅和知秋说开了话,还又赚了钱回来,可以给娘子家用。
他坐下没多时,丫鬟端了一碗莲子粥来,说是娘子特意晾好了,给大爷消暑吃的。他在齐家用过晚饭,但不好拂了娘子的美意,便就接了勺子。
吃了一口却是苦的,他皱了眉,问丫鬟道:“你们奶奶晚上吃的什么?有汤盛一碗我吃。”
丫鬟回:“奶奶晚上吃的咸饭,就凉水,没煮汤。”
刘芹最厌恶咸肉蒸的米饭,晓得娇娘也不爱吃,想到自己在齐家吃鲜果冰粥,娘子却在家里吃苦粥咸饭,定是下人做事不用心,糊弄娘子,他一时来了少爷脾气,把勺子往桌上一扔,叮铃一声脆响:
“好啊,爷不在家,你们就这样慢待娘子,粥是苦的饭是咸的,没给你月钱怎的,不想在咱家做事,倒是趁早告了工另谋高就去,又赖在这里做什么!”
丫鬟有些委屈,可又脸薄不敢回嘴,只缩在边上站着,这时刘芹的娘子师娇娇冷着脸从里间出来,先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尝了尝粥:“确实有些苦。”
说着有些苦,却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将碗里的粥吃尽,刘芹忙忙拦住:“苦还吃它作甚。”
“莲子是我亲手一个一个剥的,大约不小心,把莲子芯落进锅里了,我吃着还行。咸肉是过年别人家送的节礼,不吃怪可惜,也是我吩咐的,不是春情她们慢待。
大爷,家里如今没了田庄,这些都是要花钱买的,能吃饱时,莫要像从前那般挑剔了,大家都不容易,她们被错怪冤枉了,又当如何呢?”
刘芹莫名惶恐:“你没把碗摔了,我竟不知怎么接。”
娇娘轻笑:“那咸饭,我也不爱吃,晚上吃进去还吐了一场,春情吓坏了,叫了郎中来瞧……”
刘芹双膝一软,跪到娘子身边:“想是天热,有些中暑了,明日我倒是去哪儿寻些冰来才好,郎中怎么说的?没…没事罢。”
娇娘红了眼眶:“无碍,只是遇喜了,家里又要多一个人口吃饭,还盼大爷往后上进些才好,这孩子有些挑嘴的样子。”
她两个成亲近十载了,这是头一胎,刘芹喜得不知手往哪处放:“娇娘,娇娘,我要当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