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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第章 见七叶树下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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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月娘陪邓老夫人在观音山长住,齐三在家落了单,他养着后背的伤,成日吃不好睡不好,人越发烦躁,难得起来晃晃,瞧什么都不顺眼。

    他心里惦记月娘,脚下有意无意就往小楼这边迈。因月娘临行前说,回来想种些花草,玉杵和金桂两个闲来无事,就拿了花铲锄头,在院中小花畦里翻土除草,将厨房磨豆子剩下的豆渣埋了做肥。

    正有说有笑慢慢忙着,忽听一声斥问:“你二人在此做甚!”

    金桂唬了一跳,抬头见是三爷披衣站着,以为他是怪她二人没去怡静堂伺候:“三爷,我们是娘子的丫鬟,只在小楼做事。”

    齐三负手冷哼:“你们还晓得自己是娘子的丫鬟,她上山去你们怎么没跟着,难道挑水烧火都叫她自个儿做?赶紧收拾收拾滚上山去。”

    金桂在月娘身边久了,越发不畏惧这位大爷,她用力扒了一下土,头也不抬地回道:“您年纪也不太大,怎么记性这样差了,前儿当着面说的话,这才几日就忘了。咱们也想跟着去,紫芳姐姐说住不开,娘子也说很不必,老夫人身边用的人尽够了,我们跟去无事忙,还多两张嘴吃饭,安心在家里待着,不必挂心。

    您还接话来着,叫我们把小楼归置好,一日不许落了灰。谢神医不是说,头上拆了线就好了么。”后头这句她含在嘴里嘟囔,没敢叫三爷听见,玉杵用锄头推了她脚一下,叫她别和三爷犟嘴。

    齐三未必真忘了,恐怕就是寻衅滋事,听了她的话,无名火没散出去,又平添了恼怒:“好个伶牙俐齿的,这样厉害,平日别就是你拱火,撺掇你们奶奶和爷对着干,好好好,是个人才,赶明儿就发卖出去,别在爷府上耽误你的前程。”

    玉杵又弯腰轻搡了金桂一下:“你说句软话也就罢了。”

    金桂却是个有脾气的,因着“不怕”二字,生出许多胆魄,她把铲子砸在土里,起身跨步出了花畦:“发卖就发卖,左右我是下人,只配给人指着鼻子骂,来要跪走要滚,全凭主子乐意。要卖就赶紧卖,别等娘子回家来,问起来您又要支吾,到时候可就卖不成了。”

    玉杵以为三爷要发作,不到发卖的地步,金桂难逃一顿板子,赶忙道:“三爷,她就是心直口快,咱们不陪着上山是商量好的,我叫她给您赔罪。”

    没成想齐三不仅没再恼了,脸上还露出笑来:“也是,等娘子回家来,若不见了一个,定要恼我,罢了罢了,她不在家,你们把她嘱咐的事做做妥当,杜家要是来人,也上心些,我若一时不在,不许怠慢了。”

    金桂不吱声,玉杵连声应了,齐三不再管她两个,转身进了屋,金桂探头看他扶着腰上楼去,方又回花畦拔草:“一时风一时雨的,失心疯了。”

    玉杵皱眉点她:“知他喜怒无常你还煽风点火,娘子和老夫人皆不在,府上可没人能治他,咱们不亏心,有话照实说就是了,你跟主子说话别总呜呜躁躁的,他又不是咱们娘子,凡事讲理,一时真疯起来,打你几十大板,如何是好。”

    金桂仍不服气:“今儿不怪我罢,吃了枪药似的,硬来找茬。”

    “他先挨了打,又无处玩乐,心里憋闷呗。”

    “咱们难道就是活该了,再有下回,我还是这些话。”

    “你啊,都叫娘子纵容坏了。”

    依着齐三身上的伤,的确不宜玩乐,但他并不是无处玩乐,自他回了扬州,现成有几个同党盯着他,老夫人一上山去,便就蜜蜂寻花儿一般嗡嗡赶了来。

    他们这一群狐朋狗友,年前年后有日子没聚首了,都以为齐三称病是闭门的托辞,没成想今日一见,他身上果然有伤,头上见个疤,身上还泛着红紫。

    刘芹只当他是回侯府过年,叫侯爷打的:“你父亲怎得正月里教子,多不吉利。”

    齐三懒得解释:“老子打儿子,难道还挑日子。”

    李屹作势掐指一算:“要我说,还是你这宅子买得大了,老太太一年住不了几日,你后院并无正经女主子,只一个小寡妇,家没个家的模样,故而有形无气,依我看你在此娶个二房,必就化解了。”

    刘芹暗里给李屹递眼色,李屹说得上头,没朝他望,反叫齐三看见,脸一下子沉了:“你这么会算,五弊三缺应了哪一门?”

    这就是骂人的话了,李屹被呛了一口,并不明白哪里犯了他的忌讳:“莫非在家挨打,也是为了这事?”

    齐三从前觉得他们这起子人,浪荡是浪荡了些,到底都伶俐,游戏人间岂是蠢人能行之事,今儿还是头一回觉得友人十分不通:“一向我这儿有个风吹草动,你们比我都先晓得,怎么今儿又说起浑话来,得亏她这会儿陪我祖母上山去了,叫她听见,你们往后可别想进我家的门。”

    邓家兄弟原在窗下玩棋,听了这话,不约而同扔了棋子起身过来,邓大笑道:“喜事喜事,之前就听文藻说,知秋约莫要纳一房美妾,可是那回在柳家遇见的小妇人?”

    邓二站到李屹身边帮他描补:“你不是自个儿嘀咕过,按理说银霜那样俏丽的丫头,该是知秋中意的款儿,怎么白白便宜了我,他像清心寡欲了似的,家里这个恐怕极厉害,咱们什么时候见他被人管束过,往后可有得看他笑话了。”

    刘芹心中一松:“我就说他对这个上了心,你们不当回事,以后见了,少不得尊一声嫂夫人。”

    李屹是听雏凤说起过的,那位娘子模样不算出众,性子极为平和,良善可亲,循规蹈矩,甚至有些一板一眼,他便以为是个无趣的,齐三何许人,顶多尝个新鲜罢了:“打嘴打嘴,是我一叶障目,你办酒时,我定去赔罪。”

    这一篇揭过去,他们几个商议着,要在哪处摆桌酒,过个只顾玩乐,不管老幼的新年。论来道去,无非就是借个幌子,花少少的钱,喝最好的酒,听最贵的曲。他们几个顶天了能凑出十两八两,没了齐三,什么都难痛快。

    齐三心里记着月娘的话,伤没好透时,不许吃酒,他吃不得酒,去哪都很鸡肋,一时没了趣,意兴阑珊:“郎中说我这身子糟得很,外伤在次,内里更坏,再乱喝酒,只怕而立时,有些事就立不起了,你们闹去罢,这一向,不必带我。”

    他这由头寻得实在好,旁人想劝几句也张不得口,从齐家出来,李屹很是自责:“知秋是不是恼了我,往先纵有不快,也不曾今日这般阴阳怪调过。”

    邓大扼腕:“别不是没钱了,不知他犯了什么事着打,侯府若断了供应,他也是个入不敷出的。”

    余人闻言各有所思,嘴上一笔带过,聚不起,便就各自散去。

    没成想这位似乎要没钱的财主,头一回拿钱做起了好事。他给旧时书院学长的私塾捐了千把两银子,用以资助家境贫寒的学生。

    虽说起初只是想把月娘家两个侄儿送去,不过亲眼看到衣衫单薄,仍勤勉用功的少年,他很是触动,读过书的都念过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前后不论,单说“生民”二字,像他这样没吃过苦头的人,并不知何为民生多艰,国以民立,若不知民生,何谈治国?

    他虽浑噩,却又有一份清醒,所谓纨绔,如国之蠹虫,鲤鱼尚可跃龙门,从无蠹虫擎大厦。

    不过这样的深思也并未深刻太久,他给月娘写信,本意要抒发一番感慨,然一提笔,话就变了味道:瞧我为侄儿之事尽心否?妹妹他日回家,定要疼惜我些。酒亦不曾饮了,他日妹妹回家,再当同酌……

    没等齐三攒足力气上山探望,月娘就在观音寺遇见了一位故人。

    今年二月暖春,寺里七叶树芽抽得早,月娘学画,正要多看多摹,体悟四季,七叶树又名无患子,其叶春生秋落,从新绿萌芽,到湘红坠果,最是悄无声息又绚烂分明的一种树。邓老太太让红燕陪月娘出来走走,功课便是记住七叶树吐芽时的颜色。

    再见孙美净,月娘心中比她自己原想的要平静许多。倒是二奶奶身边的妙姐,让她泛起了丝丝怀念。

    头一遭,美净走近,给月娘行了一礼,月娘虽不意外,但私心里并不想受:“二奶奶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孙美净见月娘仍然衣着朴素,但通身的气韵已今非昔比,既欣慰也唏嘘:“年前就想见你一面,只是齐三爷防得紧,直说我若寻你,柳家二房也休想保下,三月我们一家就要去淮安了,往后只怕难见,我打听着,上山来碰碰运气。”

    “二奶奶寻我,为何事?”

    美净忙道:“你莫想歪了,今日只是来道别,绝不是求你为柳大之事说情。柳家出了事,宗学未必得安,你侄儿入学是我安排的,便想当面赔个不是,听闻他如今进了乔先生馆中,我也安心了。

    柳家已经分家了,大房为了官司,使钱像个无底洞,现银我可以放,船行我也不是十分在意,但柳家贩盐的生意,是在我手上做起来的,齐三爷也是我千方百计结识的,无论如何,不可能交到别人手上,所以有些关节,仍要三爷帮忙。

    他先前避了一阵,并不想管,许是怕我寻到乡下,打扰你过年,后来又递了信,说这事他应了,但往后,你与我的账,就一笔勾销,不得借着妙姐攀旧情,或自恃有恩,叫你为难,不过我想,就这一回,也是我攀着旧情,无形叫你为难了。”

    此事齐三只字未提,月娘眼下听说才知晓一二:“分家是好事,若非如此,才是为难,我想二房分出去,虽则必受牵累,但往后天高海阔,二奶奶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孙美净这才敢上前来,拉住月娘的手说些真心话:“月娘,无论你信或不信,你的事,都一直梗在我心里,我不晓得你和三爷,如今算好是不好,高门大户,没有女人是容易的,往后的路,我恐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只一句,我去了淮安,你一时想去游玩也好,遇见难处了要寻人也罢,心里记得那边有个旧故,真心盼着你好,就不枉费咱们认识一场。”

    月娘心头酸涩,看着美净曾被剑锋划伤的脸颊,心里仍是感激多些:“齐三这个人呐,恨也不恨,不恨也恨,我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实在难了,总有抽身的法子。我也真心盼着你好,还有妙姐,定能一生无忧无患,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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