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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第章 念观音山中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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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这日,谢郎中来府上给齐三爷换药,他女儿谢清蓉与他同来,齐三年前嘱咐三珍堂,寻最好的燕窝,年后日常供上。燕窝是给月娘用的,便是谢清蓉过来与月娘交代,听说老夫人也在,她就想往怡熙堂来请个安。

    下人通传时,月娘正带着绣房的人,在老夫人院里拆补衣裳,都是要送往养济院的旧衣,虽旧了一些,但料子不差,絮子也足,一个补丁没有,容易被人夺了去再卖,落不到老弱幼残身上,因而要做得更破旧些。

    老太太听说有人来请安,只当是与月娘相熟的娘子过节走动,便要放她去松快一会儿:“活都派下了,就叫她们做去,你歇歇眼睛再来,我不耐烦见外人,你招呼就是。”

    月娘过来拢了拢册子,勾了理好的几处,想了想回道:“年前往山上送东西,因短了一味麝香,吴东来问三爷的主意,我不懂,多问了两句,听说是祛风的丸药,您用惯的。

    谢家世代行医,有些家传的医道,虽不及太医院高明,总归能称底蕴,谢家娘子又是难得的女郎中,或许见解与旁人不同,我请她来坐坐,您就当听我们闲话,解解闷子。”

    老夫人笑道:“知秋说你心眼实在,不生气时很会为人着想,就是初来乍到,讲话做事太小心,你觉得他说得可对?”

    月娘红了脸:“也不算初来乍到了。”

    “往后同我说话,尽可随心些,我老了,他们哄着我的时候多,都不愿意说实话,不然你的事,我早该知道,也不至于……”

    “我都看开了,该打该罚的人,也打了罚了,您不是说,咱们有咱们的缘分,不管他么。”

    老夫人连连点头:“好孩子,你比老三明白许多。”

    这边谢清蓉被人领进来,她略有些富态,个头也高,浓眉大眼,两腮饱满,面色红润,体态丰健,别家而立之年的娘子,大多求个端庄稳重,她却有一份飒爽气概,挺胸阔步,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她朝邓老太太屈膝一礼,请了安,又朝月娘浅礼一笑,才坐下说话:

    “今日上元灯节,我原想慢先来的,不过知道三爷伤了,府上过节未必上街,正巧老夫人也在,定要来给您拜个年,道声吉祥。”

    老太太叫身边的丫鬟紫芳递去一个装银叶子的荷包:“也问你家好,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谢清蓉捧着荷包笑起来:“哎呦,我多少年没拿大人的红包了,难怪我今儿巴巴想过来,发财发财。”她又起身,学小孩子拿了红包给长辈拱手的模样,“多谢老祖宗赏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夫人指着她,朝月娘玩笑:“难怪你说解闷,原来是个贫嘴跳脱的。”

    月娘道:“从前光听巾帼不让须眉的话,到蓉娘子这儿我才算见着实的,不仅医术好,同她父亲外出行医寻药,样样不输人的。”

    谢清蓉也不谦虚:“我若是男儿身,有个五六分的才学就敢走遍天下了,偏我不是,没有十二分的心志,连绣楼都迈不出去,如月妹妹早些遇见我,我必定要伙你一道学医,你比我沉静,眼力更好,未必不会成一个神医。”

    “胡乱抬我做什么,你要夸自个儿医术好,咱们还能听不明白么。”

    老太太同她们笑了一阵,见了人,便也放心让她诊脉,谢清蓉一上手,人立时定了神,老太太是产后奔波致下的痛风,经年的病症了,难以根治,有太医照看,如今养得倒还不错,常用的丸药也妥当,她便教了月娘几手推拿,遇着变天刮风的日子,可以缓解疼痛,又叮嘱老夫人少受寒,不可多动,亦不可不动。

    之后又聊了些养生保暖的话,月娘亲自送她出去,只她二人时,谢清蓉才说起燕窝的事,这事儿是齐三单独嘱咐的,月娘不晓得:“倒没跟我说呢,我这身子究竟亏成什么样了,怎么还要吃那稀罕玩意儿。”

    “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是滋阴润燥,不是你身子亏得厉害,是三爷的一片心罢了,你就吃着,往后能睡得好些,他家又不在乎这点银子。”

    月娘心道,他家又不是我家,但没说出口。

    送走谢清蓉,月娘往怡静堂去看齐三,他趴在枕上睡了,屋里有股子药酒的味道,不难闻,就是新年节头的,外面花灯彩照,显得他这里有些凄凉。

    他身上罩着一个竹篾编的长筒子,被子盖在上头,压不着伤口,不过必然窜风,不如贴身时暖和。

    月娘看到被子一角掀着,露出里面的竹骨,心里想就不管他,手却已伸过去,帮他把被子理好。

    转身要走,手腕子被人一把攥住:“怎么来了又走。”

    月娘抽不回手,顺势在床沿坐下:“你不是睡了,我呆坐着不成。”

    齐三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蹭了两下按住:“你是不是明天就要和祖母上山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来不来的,有什么分别。”

    “月儿,我跟祖母说的是实话,往后我真的改了。”

    “改不改,与我何干?男人要么成家收心,要么收心成家,左右以后有你夫人,不必跟我剖心。”

    齐三砸吧出些醋味,心里受用,啄了啄月娘手心:“我这两日,也想了不少事。早些年,我大舅母有心帮我保媒,说的是尚书府的小姐,被侯夫人拦了,挪给了她自己亲儿子,祖母说该我的挪不了,既然没成,就是没缘分。

    之后我和祖母在顺天府待了一阵,这边那边没个安定,也不好说亲。我姐走后,韩家恨我甚深,说我刨坟掘墓,身上带煞,又是钦天监又是风水师的,必要我陪孝赎罪,那事闹得不小,我自问没错,但到底名声差了,同我说什么的都有,就是鲜有说亲的。

    这样看来,你我在婚姻上,竟是一样坎坷,不大顺遂。”

    月娘心觉不对,却又说不出什么,齐三仍在说,“上回你砸伤我,我还有些气恼,但这回这顿鞭子,我反而觉得安心,这回才是真的罚我,有些事,从今往后,你便就放下了。”

    月娘用力抽回手:“那可未必。”

    齐三侧脸看着她:“放下是一重,爱重又是另一重,月儿,你且看着我,我有情,亦有心,未必不会成个正经人,安心过日子,你且看着。”

    月娘恍神,依稀记得哪天说过这样的话,却不记得是不是同他说的:“伤没好透,不可饮酒,先看看这一项,做到做不到。”

    她起得急走得快,齐三都没捞着裙边儿,昂着头叫嚷:“这有何难,小事一桩。”

    观音山在扬州城北,山岗不高,却已能远眺南江北淮,近拥青木碧水。过山门,有寺院,迷楼,紫竹林,依山势而上,又回环相接,树木掩映下,有楼阁轩窗,小径幽房。

    邓老夫人并未住山寺客寮,而在竹林外独有一院,虽不多大,胜在环境清幽,五脏俱全,可闻念经声,又无人烟扰。

    月娘问老夫人,久居山中有何原由,老太太只让她先住上两日,第三日,她反问月娘:“久居山中,是何故?”

    月娘笑答:“十分自在。”

    除了月娘,老太太身边只带了两个丫鬟,她们四个巳时起,戌时睡,一日三餐,不过素面瓜果,不必费心准备,偶也念经抄经,一时聊起闲话,便就搁置,晚些或翌日再续,并不强求。

    这天老太太来了兴致,在院里拼了两张桌子作画,紫芳和红燕都是会画的,一个洗笔调彩,一个辅线上色,忙得不亦乐乎。

    月娘原有些局促,她不懂丹青,画的线一长,手便打抖,老太太却很高兴:“再没有比教人更有乐趣的事儿了,你有一分进步,我可得十分满足,就收你做个关门弟子,学是不学?”

    “学!”琴棋书画皆是风雅事,从前妙姐上课,月娘听得一些就很羡慕,不知文人墨客口中所谓陶冶情操是何意,这样想,便就问了出来,“是不是多学一些,心胸能更开阔?所谓情操,究竟是什么?”

    老太太将手中的笔递给月娘:“先写几个字来看看,就写你的名字。”

    月娘扶袖写下,她不常站着悬空写字,写完有些害羞:“不好看,月字歪了。”

    “学画学字,除去天赋,还有一个要义,便是多练,多写几遍,练得舒展了,你自己瞧着便就满意了,人满意时,心胸自然开阔,学得多,满意处就多,但不是会得越多越容易满足,而是越容易满足者常得满意。”

    月娘握着笔,多练了几遍:“知足者常乐?”

    老夫人点头:“既然你拜我为师,我便赠你一字如何。”

    月娘又把手中的笔递回:“师傅请。”

    老夫人却把着她的手去写:“都听过嫦娥奔月的故事罢,再往前数,她名唤姮娥,避讳皇帝名字之前,写作恒娥,但最初之初,她被唤作,恒我。

    偷药之始,并没有一个后羿,男人编书时就想,这样一个无处考证,无来处出处的女子,如何能进神山,如何能见西王母,又怎么可能有本事,从神仙手上窃物。于是给她捏造了丈夫,这不死的神药也必定不是她亲手窃得的,只有轻而易举,才是女子可为。

    那些男子要改的,不止是她的名字,而是从前之前,女人可以统领一方,能上山下海,勇闯仙境,能野心勃勃,胆大包天。

    所谓情操,是想你所想,做你想做,不因诋毁而怯懦,不因流言而改变,恒心,恒意,恒我。

    杜如月,字阿恒,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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