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章 装糊涂化敌为友
这位雏凤姑娘,被齐家的下人暗讽为“春蚕”,三爷春天梳拢了她,没到夏天就忘了,再没去过她的住处。但她终究不是奴仆,下人叫一声“姑娘”,倒不好轻慢。
月娘见她也一般行礼:“凤姑娘。”
雏凤侧身避了避:“可受不得,如今新人笑,我区区一只春蚕,配不上。”
月娘听柳二奶奶说过,后宅女子未必真有深仇,不呷醋不知怎么相处罢了,有时怨的不是男人爱你,而是下人欺她,都是相好过的,恩爱和尊重,总要有一样罢。
这些时日二人从没走动过,月娘猜不出她来是何意:“今日中秋,姑娘赏月来?”
雏凤上下打量她,穿的戴的倒没见得比自己好些:“这一向你同三爷恩爱,好容易他不在,我不得过来拜会拜会,我瞧着不过如此嘛,难道因为嫁过人,竟比我还会伺候?”
月娘有些羞恼,这些不成文的话,并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她和齐三的关系,到底还遮遮掩掩:“若无事,姑娘就请回吧,院里奉月,须得清净。”
雏凤特来找茬的,怎会轻易离去,扫了眼石桌上满满当当的瓜果素斋,提裙往屋里去:“怎么也讨杯茶,月娘子莫小器。”
金桂看不过,迈步上前要理论,却被月娘拦住:“一杯茶而已,算了。”
玉杵稳重一些,在廊下看清情形便就跟着雏凤姑娘进屋上茶,也不是想奉承她,是怕她眼皮子浅,偏月娘子屋里的东西。
三爷这人是不着调,哄人的手段却很朴实。
那日柳家送了月娘的箱笼来,两人抬的箱子,里面却只有一个粗布包袱是月娘自己的,其他满当当绫罗绸缎,珍珠玛瑙,都是柳家送的礼。
柳家送的那些玩意儿,齐三不大看得上,比着他家送的东西,全又给月娘添了一遍,布要细绢织金,珍珠专拣大颗的,青玉白玉,琥珀玛瑙,光点翠的金银头面就送了五六套来。
玉镜小筑本是最雅致的所在,如今屋里贴玉镶金,秘瓷青花堆砌,连月娘都觉得俗气,齐三却道:“世间唯金玉满堂,雅俗共赏也。”
玉杵瞧人有些眼量,雏凤进屋坐了,一直拿眼睛四处觑看,这楼面阔三间,楼下并没有隔罩,只用香云纱垂了幔子,只这一处就叫雏凤越发酸涩,香云纱,她想秀条帕子都寻不来一尺,在这儿做幔子呢!
雏凤抓着玉杵问:“你们这儿,本来就挂的这种帐慢,还是才换的?”
玉杵留了个心眼子:“原本就是这样的。”
雏凤嘀咕:“还簇新的呢。”
玉杵没搭腔,拿着茶盘出去,金桂翻了个白眼,难怪叫她“春蚕”,识得丝儿呢,还想吃回肚里不成。
月娘进屋见她坐了,才看到她一双小小的金莲,怪不得走路款款摇摇,腰肢如荷茎,加之眉黛如山,眼含春水,实在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莫说自己比之不及,就是在柳家见过的美貌妇人,也没有胜过她的。
月娘心里暗暗高兴,自己大约会是“夏虫”,盼着齐三快些喜新厌旧。
雏凤也看着月娘的双足:“你是天足,男人怎会喜欢大脚女人。”
月娘缩了缩脚,想起一些事,不免羞臊:“你的脚这样小,走路不疼么?”
雏凤眉头一动:“疼,怎么不疼,绫袜穿得都磨,我想再寻些轻柔的料子做鞋袜,难找呢,说起来姐姐才是行家,可有法子?”
“素绉缎子最柔,可绣房现下没有,哪时有了,我让人给你送些。”
“香云纱不柔吗?绣房可有香云纱?”
“香云纱做鞋袜?”
“你能拿来挂着,我不能用来裹足么?”
月娘轻笑:“回头我问问三爷,都在他库房里收着,我没数呢。”
雏凤抿了抿嘴:“三爷他,同你说起过我么?他是真把我忘了,还是不得闲去后院儿?”
“这一向久未见了,也不知在忙什么。姑娘院里可领了月饼?我这里去领,说是没有酥油馅儿了,我还没吃过酥油月饼呢。”
雏凤心道,传说她家里是种田的,看来不假,酥油月饼有什么好稀罕的。说三爷爱重她,也未必多真,这里头又有个柳家,是不是三爷和柳家少奶奶有事,拿这个寡妇掩人耳目?也未可知不是。
她越想越是,看月娘就不是个强敌了:“我瞧你性子有些软弱,那起子人惯来势力,喜欢攀高踩低,该你的就是你的,他们觉得你不是正经主子便欺,难道他们还是主子了?下回再这般,你就撅他八辈儿祖宗,看他还敢不敢。”
月娘其实喜欢她这样敢指天骂地的性子,觉得鲜活:“我想我也不是长久在这儿,就懒得计较。”
雏凤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计较,你就吃不着你的酥油月饼,我看你院里那个团脸的就会说话,你就让她说,不撕吧一回,当你是面人没脾气。”
月娘想想也对,便就点点头,之后闲聊了几篇,蟋蟀叫得欢了,雏凤才告辞回去。
玉杵送她出院门,雏凤还说:“好好照顾你们娘子,别叫她再被下人吃了。”
月娘三个终于歇下来在院里赏月,聊来聊去还是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儿,玉杵道:“凤姑娘来势汹汹,还以为她是个难缠的,其实和金桂一样,嘴巴坏,心眼儿不坏。”
金桂拿扇子拍她:“要死了你,拿我和粉头比。”
玉杵从前差点就被卖进勾栏里的,幸亏小时候又黑又丑,老鸨没瞧上:“谁又是愿意当粉头的。她那样的性子,不算十分难相处,娘子心又善,不用太怕的,偶尔也出去走动走动罢,老这么闷着,有什么意思。”
月娘掐着日子想走呢,最不愿走动:“我怕见人。”
金桂和玉杵看得出她在这里是不大情愿的,金桂劝道:“三爷年富力强,又有大把银钱,娘子不如安心,好好跟三爷过日子。”
月娘摇了摇头:“你们还瞧不出么,他同我,我同他,都不是好好过日子的打算,他图新鲜,我惧权势,他不关心我家住何方,父母好不好,姐妹有几个,我不在乎他士农工商,门第高不高,妻妾有几房。
他厌了,我便走了,过日子得是两个正经人,长久的打算,没有情,也要有心,我惧怕他,有的只是戒心,他把我当个玩意儿,这是什么心呢?大概是花心?”
金桂有些伤感,又觉好笑:“三爷这样大了都不成亲,是不是就因为太花心,怕正房奶奶管束,门当户对的女儿也多瞧不上他?”
月娘心道,别说门当户对的瞧不上她,自己内心深处也是瞧不上的:“我娘给我大哥相媳妇的时候,说他性子软,就要找个强硬的,我想三爷花心,就要找个狠心的,但世间女儿,心肠最软,所以他婚事上才难罢。”
玉杵道:“今儿中秋呢,娘子想家么?”
“想啊,怎么不想,要说千里共婵娟也罢了,可我家离这儿并不多远,我这么些年,头一回中秋没见着爹娘,他们肯定也在挂念我。”
“赶明儿跟三爷说说,咱们陪娘子家去一趟,他还怕咱们一起跑了怎的。”
月娘苦笑:“我大概真的会跑,怕连累人呢,还是算了。”
金桂只当是玩笑:“娘子的脚也好跑,换作凤姑娘可就难了。”
三人不免唏嘘,三寸金莲苦的是女儿家,为的却是男人喜欢,可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啊,齐三就不喜欢。
月娘想起两人第一回,缓兵之计到底拖不过两日,月娘实在忍不住要认真沐浴,在贼家里是防不住贼的,刚进浴桶,齐三就阴魂不散跟了来。
他总嗅月娘身上的味道,明明什么都没用,偏要说这香那香,上了榻,月娘仍推三阻四,他倒不生气:“知道你脸皮薄,爷索性伺候你一回,叫你得了趣,身也好心也罢,便就松快了。”
他像条吐着信子的蛇,把猎物缠得紧紧的,被蛇扫过的地方必定冰冰凉凉,带起人心里的寒颤,被蛇咬过,人会惊恐慌张,急忙忙去看那牙印,生怕是毒蛇咬的,留下许多窟窿。
低头去看,蛇儿像是久未饮水,遇到一丛浅溪,半探半看地把脸伸进水里,渴极了的人,喝水很急,越饮越渴,越渴越饮。
那猎物本来就弱,又久不经事,怎受得住这般缠索捉弄,没多时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那蛇饮够了,感恩般贴着溪岸慢慢远去,由衷地赞了一句:“好亲亲,真个好宝贝。”
月娘羞得虾一般缩起来,那人没阻拦,竟又捧住她的纤踝:“这也是个宝贝,满足满足,天足才是有福气的好脚儿,也不知哪里刮起的风,偏要叫好好的女儿家缠足,裹得疼痛死,全然没了模样,行动不便,还难清香。
到底妙了哪里?恐怕还是他们那行货小而无力,要女子时常缩锁着内里,把那门儿练得极幽闭狭窄,好叫他们尽得了兴。要我说爱小脚的都是天残,前头那物见不得富贵,后头那处才需钻研,他们该就和小倌配对儿,耍他的龙阳去,何苦作践好人家的姑娘。”
他解了一回渴,又把月娘的脚按住:“你也瞧瞧爷的宝贝,这才是个男子汉的模样,只有你这满足儿才能掌握了,换那三寸的来,不上不下,不轻不重,倒叫爷不爽快。”
那夜着实把月娘吓坏了,他磨磨蹭蹭,花样百出,月娘只盼他能给个踏实痛快,也知道了些许差别,原来男人也能伺候女人,原来男人也能让女人快活。
起码在那事上,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