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沈赫行一愣,他该怎么回答?
善良?礼貌?认真?上进?
这些词好像都不足以用来形容她。
不等他思考清楚,方寓宁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我这个人好一般啊。”
老板娘给他们端来炒饭,闻言叉着腰说:“唉哟,你还一般啊?小姑娘,我要是你,我就仗着这张脸,出去一年谈八个男朋友!”
老板从后厨探出脑袋:“人家小情侣吃饭,你在那儿叭叭啥?”
老板娘理所当然道:“我这不安慰她嘛!”
方寓宁笑着摆手:“我们不是情侣,这是我师兄。”
“哦——”老板娘抽了两张纸擦擦手,“你们医科大的是吧?”
这家炒饭店就开在江医大不远处,不少学生都会在下班后来这儿吃。
“是呀。”
待她走后,方寓宁解释道:“师兄,我说的不是外表。”
“嗯,我知道。”他不多言语,很好地进入倾听者的角色。
他们面对面坐着,方寓宁视线略过沈赫行的肩膀,看向外面的街景,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说实话,我以前还觉得我挺厉害的,小时候,我爸妈在省城工作,不方便带我,只能把我留在老家上学。我们那儿小地方,教育质量很差,可那又怎样,我照样考上了咱们学校。”
她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下:“但是后来,我发现成绩好根本不算什么。”
“我这个人,性格内向,放不开,说不出什么讨人喜欢的俏皮话。工作的时候,永远都是规规矩矩的语气,总是给人留下一种死板不知变通的印象。”
沈赫行问道:“所以你认为你一般,只是因为你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对吗?”
“算是吧,”方寓宁用勺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米饭,“我经常在想,像我这么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真的能被同事和上级接受、真的能融入这个社会吗?”
沈赫行微不可察地蹙眉,方寓宁的自我评价,属实太低,简直就是把自己踩进了尘埃里。
他掀了下眼,双眼皮显得更深:“你当然可以。”
“你做事细心,努力上进,还很谦虚,接触过你的人,不说百分之百都会喜欢你,至少不会讨厌你。”
他语气中的肯定不加掩饰,令方寓宁不禁晃了神,她瞳孔缩了下,一时盯着沈赫行没眨眼。
沈赫行迎着她的目光,继续道:“工作当中,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的能力,你所说的人情世故,只能说是锦上添花。你很有礼貌,这在日常社交中已经够用了。”
方寓宁听了他的话,先是一股暖流涌入心间,可旋即更大的忧虑冲淡了这份温煦。
她无奈地笑笑,叹气道:“唉,师兄你说得也有道理。其实我自己的认知也有问题,我总觉得社会和职场很可怕,先把大家想成不好相处的人,反而束缚了自己,把自己弄得很紧张。”
她抬起眼,视线浮在半空:“我爸妈经常跟我说,社会很险恶,这个世界上,希望你过得不好的人是最多的。可能是他们不知不觉给我打上了思想钢印,我才会这么想。”
沈赫行换了个坐姿,长腿抵在地上,放松却不散漫:“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在乎你过得好不好的人,才是最多的。”
他这句话仿佛一缕清风,将方寓宁脑海里的杂念瞬间吹得明朗起来。
她睁大眼睛,眼内闪着异样的光彩:“诶?诶?诶?!”
她一连“诶”了三声,整个人止不住地激动。她“噌”地站起来,手撑在桌上,上半身朝沈赫行靠近,真心实意道。
“师兄,我觉得你这句话说得特别正确。”
沈赫行眼内泛起淡淡的笑意,向来冷峻的脸此刻竟透着几分温柔。
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走到九点,后厨传来清洗锅具的声音,老板娘也开始拖地。
方寓宁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她加快吃饭的速度,不经意间发现沈赫行的炒饭根本就没动几口。
她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反应过来,沈赫行又不是她,怎么会在聚餐上拘束得吃不饱,他提议再吃点别的,单纯就是怕她饿着。
方寓宁心下一热,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这样熟悉而普通的炒饭,她竟然尝出了些别样的味道。
次日,方寓宁他们查完房,站在走廊外讨论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
言毕,孙主任提醒道:“这周轮到我们组教学查房,实习小朋友记得准备一下,有什么不懂的问你沈师兄。”
八年制的同学一来,实习才算正式拉开了帷幕,什么教学查房、值夜班统统都提上了日程。
沈赫行看了眼查房电脑车:“今天26床和28床都要来新病人,你自己挑一个问问病史,下班后我陪你过一遍。”
又要麻烦人家了,方寓宁面露赧色:“谢谢师兄。”
沈赫行脱掉乳胶手套,沾着滑石粉的手背骨节嫣红:“就会跟我客气。”
方寓宁不自觉摸摸后脑勺:“我有礼貌嘛。”
沈赫行看着她,心说可以,都会用他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了。
他打开水龙头洗手:“但是今天要做手术,下班可能已经八九点了。”
今天不是他们组的手术日,沈赫行应该是要去上张院长的手术。
“没关系师兄,”方寓宁道,“我就一直在图书馆等你。”
方寓宁的“一直”并没有实现,因为医院图书馆,居然八点半就闭馆了。
她平常一般五六点就回学校的自习室,因此并不知道这个规定。
无奈之下,她只好给沈赫行发了消息,去到便利店继续等他。
便利店冷气开得很足,方寓宁买了杯热饮,坐在凳子上做英语阅读。
一篇阅读做完,她对了下答案,发现错了一个。
“在准备考研?”
熟悉的声线与语调,方寓宁猝不及防地抖了下,笔从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地上。
霍颖拾起笔,在她的试卷上划了划,没有出油墨。
“你这支坏了,用我的。”霍颖从白大褂口袋抽下一支笔,放在她手边,转而将那支摔坏了的笔插回口袋缺出来的空隙。
方寓宁看了眼试卷上凹下去的划痕,边界被人打破的感觉令她十分不适。
她皱起眉头,移开霍颖给的百乐笔:“医院里用十块钱一盒的签字笔就够了,你这个,我用不上。”
霍颖撩起眼看她:“行,我明天给你买一盒你用得惯的。”
方寓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说:“不是用不用得惯的问题,我不要,是因为这是你的东西。”
霍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终于出现一丝愠怒,她冷笑道:“我的东西你就不要?那保研名额,你也不要?”
方寓宁满眼震惊,按常规流程,她是绝对不能保研的,除非……
霍颖收起情绪,恢复平常冷冰冰的模样,循循善诱:“以前我在和我爸斗法,什么都没办法补偿你。现在我斗法成功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在方寓宁身边坐下,宽松的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将她优越的外貌掩了几分,倒是显得稳重起来。
“你不是觉得你家管你管得太严?你听我的话,拿下这个保研名额,等毕业以后,我们还可以去国外,到时候天高任鸟飞,你就自由了。”
方寓宁心中嘲讽地笑了下,有什么区别?你也说了,前提是“听你的话”。
“师妹,我下班了。” 沈赫行出现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外。
方寓宁仿佛看到了救星,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两三下收拾好书包,霍颖察觉到她要逃走的意图,先发制人。
“宁宁,这是你带教师兄吗?”
“宁宁”两个字,听得方寓宁后背冷汗直冒。
她又对沈赫行道:“师兄好,我是宁宁的好朋友。”
沈赫行听了,简短有礼道:“你好。”
霍颖瞥见他们站在一起,眯了眯眼睛:“我上夜班出来买东西碰到她,正在劝她去保研,她这么优秀,有现成的机会,干嘛费力气去考?”
方寓宁瞳孔骤缩,霍颖这话不是说给沈赫行听,而是说给她听。
如果她一直不答应,霍颖很有可能会把她去考研的真正原因,告诉沈赫行。
霍颖瞥见方寓宁警惕而担忧的神色,忽地笑了出来:“麻烦师兄你也劝一下她,我先回病区了。”
她笑着离开,看似心情十分愉悦,路过方寓宁时,轻柔的发丝还从她脸上拂过,留下一点淡淡的香味。
“走吧,我们去示教室。”沈赫行声音比白日略低沉,大概是做了一天的手术,疲惫所致。
方寓宁跟在他右手边走,间或用余光看他。
沈赫行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不为霍颖的话所动。
电梯内,他按下示教室楼层,方寓宁忐忑问道:“师兄,你不劝我去保研吗?”
“不劝。”
“为什么?”
“叮——”电梯门打开,沈赫行长腿迈出去,带出一阵小风:“很明显,她说这些话,不是真的为你好,只是在预备挑拨离间。”
方寓宁垂眸,这就是霍颖,想做的事从不遮掩,几乎快贴到你面前告诉你,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可偏偏这种方法最奏效,常常一击杀敌,干净利落,打得人没有还手之力。
方寓宁的心悬在半空,不安道:“那,你会相信她说的话吗?”
沈赫行推开门,示教室一片漆黑,只能依靠外面透进来的微光,防止踢到摆放的桌椅。
“师妹,你之前说我是你遇到过最正直的人,其实这句话,我受之有愧。”
“为什么?”
黑暗中,方寓宁只能大致辨认出沈赫行的身形,她听见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这个人,相当护短。”
“啪——”沈赫行按下灯的开关,下一秒,室内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