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眼泪还在顺着脸庞往下流,沈赫行抽了两张纸递给方寓宁:“这段时间我给你造成了很多压力,以及昨天问你那些冒犯的问题,对不起。”
方寓宁无所适从地蜷起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值班室静默无比。
最后还是沈赫行先打破沉默:“我先把针给你拔了。”
他托起方寓宁的手,方寓宁胳膊缩了缩:“要不还是叫护士老师来拔吧。”
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沈赫行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抗拒,顿了顿道:“好。”
他起身,出去叫了护士进来。
拔完针后,沈赫行站在床边:“你今天先回去休息,记得吃饭。”
方寓宁没有看他,只轻声应道:“嗯。”
沈赫行盯着她的侧脸,确定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这才缓缓垂下眼,转身离开,走的时候顺便带上了值班室的门。
方寓宁吐出一口浊气,掀开被子下床,收拾好东西下班。
回到寝室,贺弥正抱着手臂,满脸的不高兴。
方寓宁侧过脸看她:“还在生气啊。”
前几天是贺弥生日,但是她好朋友居然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没有准备礼物不说,连生日祝福,都是第二天晚上才发来。
贺弥“哼”了一声:“当然啊,以前她生日我都是费尽心思给她买礼物,还卡点给她发生日快乐,这次她居然这么敷衍我!”
方寓宁问:“她不是已经给你道歉了嘛,你打算什么时候原谅她?”
贺弥恼道:“等我消气再说吧,如果我很轻易地就不计较放过她,那我不是在鼓励她更过分地对我吗?!”
方寓宁一愣,觉得贺弥说得很有道理。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宽容,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感激,反而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这种亏,她吃过太多次了。
她沉默了会儿,叹息道:“你说得对。”
另一边,孟科在办公室说道:“师妹也太能忍了,不舒服的话开口说呀,这么好的请假机会。想我当年实习的时候,因为要忙着考研,没病都要装病请假,老师叫我上手术,我就装晕血装低血糖。”
陈靖文说道:“你怎么就确定她不是装的?”
孟科翘着二郎腿:“诶我说,你没看到她当时的脸色?这要是能演出来,我只能说咱们赚了,不花钱就能看到这么逼真的表演。”
陈靖文不置可否,金属框架眼镜后的双眼看不清情绪。
沈赫行眉眼攒起,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考研和实习,是不是很冲突?”
“当然啊,”孟科转起手中的签字笔,“有句话叫‘实习实得好,二战少不了’,要是遇上个事儿逼带教,一直让人干这干那,那真的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孟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怎么感觉,你就是那个事儿逼?”
沈赫行:“……”
孟科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不对呀,以前你带过的实习同学比方师妹敷衍多了,你不也没为难他们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学医之路漫长又辛苦,他们这些师兄师姐大多都能体谅后辈,但也不乏有那些不客气撕伞的,什么事情都丢给实习生做,如果实习生反抗,他们就威胁向上级投诉。
沈赫行绝对不是这种人,退一万步来讲,他对工作的要求很高,交给实习生完成的任务如果没有达到他的标准,他宁可推翻再自己重做一遍,这不是平添负担吗?
沈赫行沉了下肩,闭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有些误会,改天找她说清楚。”
孟科敲着电脑:“哦哦,能说开就好。嗨,现在考研竞争越来越激烈,我当年三百八考进来都已经是高分了,结果这两年,初试四百分都要争个头破血流!这得复习得多仔细才能考这么高啊!”
沈赫行眉头紧锁,眼底漆黑幽深,更添几分严肃。
怪不得这段时间,方寓宁的眼下都泛着淡青色,想必是复习时间不够,只能挑灯夜战。
孟科他们的话题又拐向了其他地方,提到沈赫行的时候他也应两句,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唯有不停敲击着桌面的手指,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
他心想,等明天上班,找个时间再跟她道个歉吧。
打算是这么打算,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沈赫行却迟迟没有看见方寓宁的身影。
这就很反常了,方寓宁是一个很守时的人,每天七点半上班,她基本上都会提前五分钟到,可是今天已经快四十了,她居然还没来。
李启东一进办公室就说:“实习同学今天请病假,大家也要多注意身体啊。”
请病假这个理由很普遍,可以是事实,也可以是某些事情的托辞。
比如,不想见到某个人。
沈赫行的手不自觉握紧,目光投向窗外层层叠叠的建筑群。
不怪他多想,实在是这个时间点太过微妙。
但是吧,这个事情,它真就这么凑巧。
昨天下午,方寓宁本着补偿自己的想法,点了一个比较贵的外卖,但是她没想到,贵的外卖,也可能会用不新鲜的食材。
她上吐下泻了一晚上,实在扛不住,给李启东请了假后,去急诊挂号输液。
好不容易轮到她,护士给她扎上输液皮条,绷紧手背皮肤,拍了好一会儿道:“你脱水得太厉害,血管都瘪下去了,不好打呀。”
话是这么说,护士手起针落,一针见血,技术倒是毫不含糊。
方寓宁整个人焉头耷脑,像颗打霜的小白菜,她虚弱道:“谢谢老师,麻烦你了。”
急诊是个人人脾气都很急躁的地方,护士有些意外:“唉呀,小姑娘这么有礼貌。”
“是啊,我们小朋友最客气了。”
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猝不及防打到耳膜,方寓宁下意识抬起头,逆光下,沈赫行的面容有些模糊,只能让人窥见他优越的骨相。
护士一脸惊讶:“你怎么到这边来了?该你到急诊轮科了吗?”
沈赫行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来这边有点事。”
“哦,这样啊。”旁边有人让拔针,护士连忙赶过去。
方寓宁咬着下唇,紧张地看着沈赫行,只见他眼神扫视了下点滴,随即伸出手,拇指落在调节器上,骨节一动,滚轮往下滑了滑,输液的速度有所减缓。
“拿药了吗?”他突然问道。
方寓宁声音很轻,有气无力:“还没有。”
沈赫行没有言语,低头瞥见她大腿上放着的取药号码,弯腰执起:“我去帮你拿。”
他身高腿长,方寓宁没来得及拒绝,人就已经走远。
大概过了十分钟,沈赫行折返回来,高挑的白色身影格外明显。
他将药放在方寓宁手里,黑色双眸看向她的眼:“我得走了,你注意着补液。”
方寓宁移开目光,视线落到打着吊针的手上,缓缓道:“嗯,谢谢。”
待人离开,周遭的嘈杂再次涌入方寓宁耳中,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沉思。
沈赫行对她这么照顾,大概是在弥补她,向她示好赔罪。
这倒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以前她和别人发生矛盾,哪次不是对方死犟着不松口,最后她不得不降低底线妥协。
想到这里,方寓宁自嘲地笑了笑,她好像又奖惩逆施了。
对那些做错了事还毫无悔意的,她都是百般纵容,好不容易冒出个会道歉的,她却出于警惕,不肯轻易原谅。
她的手不自觉摩挲起装药的塑料袋,带有褶皱的薄膜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响声。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输完液已经是十一点钟,方寓宁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吃饭的欲望。她去便利店买了一瓶维生素饮料,背着书包,去了医院员工专用的图书馆自习。
两倍速看完四节课程,方寓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沈赫行:你在哪里?
方寓宁迟疑几秒,回复道:在医院图书馆。
沈赫行: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