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二天早上,方寓宁进了病区,照常先去值班室放书包,没想到一打开门,正好碰上了同在里面的沈赫行。
方寓宁:“……师兄早上好。”
沈赫行侧对着她,白大褂松松垮垮挂在手肘。
“早上好。”
他展开手臂,将衣服穿好,从衣领理至衣中,再微微低下头,一颗颗扣好扣子。
方寓宁放下书包,默默换上白大褂。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褐色牛皮纸袋。
沈赫行道:“早饭吃了吗?今天不小心多买了个三明治,你拿去吃吧。”
方寓宁接下袋子,摩挲着上面的标签。
这是某家网红店的招牌食物,价格贵得吓人,她顶多买来当午饭或者晚饭,早上吃这么贵的东西,她是舍不得的。
不过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吗?
她把三明治还给沈赫行:“谢谢师兄,我已经吃过了。”
其实她没吃,但是,她不想收。
沈赫行明白她的意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上午,方寓宁又跟着上了两台手术,结束时已经一点。
一个电话打进来,孟科在那边说:“李老师,咱们下午的手术全被停了。”
李启东“噌”地站起来:“什么?凭什么停我们的手术?”
他怒气冲冲地去找麻醉科的人理论,回来的时候依旧气急败坏,看来没交涉成功。
他语气不善道:“走走走,咱们走!”
一行人回了病区,各自去吃饭。
由于接了一个老家户口调查的电话,方寓宁晚出去了一会儿,在病区门口,一个老太太叫住她。
“医生啊,你知道病理科在哪儿吗?”老太太手里拿着一盒标本,“你们医生让我把这个送到病理科去,可是我人老了不中用,找不着路。”
方寓宁回答道:“病理科在三号楼的二楼,你去的时候记得带上医保卡,你是几床的家属啊?”
“我们是八床,”老太太为难道,脸上是浓浓的忧愁,“医生,三号楼又该怎么走啊?唉,不好意思啊,你们医院太大了,我真的找不到。”
八床,方寓宁有些记忆,这大概就是昨天被管床医生嘲笑土气的老太太。
老太太估计七十来岁,背脊佝偻,像是常年劳作,向人求助的眼睛里满是紧张和不安,仿佛对自己的行为很抱歉,但是却又不得不这样做,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原谅自己的无礼。
方寓宁想起了养大自己的外婆,她现在也是这个年纪,同样的年老、辛劳,同样会在拜托别人帮忙时露出这种眼神。
她道:“走吧,反正我现在没事,我带你去。”
老太太面露感激:“谢谢你啊医生。”
方寓宁笑笑:“不用谢。”
她只是希望,当外婆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时,也有人能向她伸出援手,不让她如此孤立无援。
送完标本回来的路上,老太太忽然塞给方寓宁两百块钱。
方寓宁惊恐:“!!!”
“不用老婆婆!您收回去!”
老太太坚持要给:“不!你这小姑娘心好,拿去买零食吃啊。”
方寓宁感觉那两百块钱都是烫手的,她连忙把那两张红色人民币塞回老太太口袋里。
“我真的不能收!电梯门开了我先走了啊!!!”
她停都不敢停一下,一口气跑回办公室,气喘吁吁的模样令人侧目。
这个点,办公室里只有孟科和沈赫行,他们看上去也是才回来。
“师妹你怎么了?刚刚吃完饭不能跑这么快。”孟科提醒道。
方寓宁在孟科身边坐下:“孟师兄,差一点点我的职业生涯就要被断送了。”
孟科问:“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严重?”
方寓宁给他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师兄我真的太出息了,别说现在不敢收红包了,就算收,那起码也得副高起步吧,我直接实习就开始了!”
孟科听了,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师妹啊,现在像你这么热心的实习生很少了。”
方寓宁抿了抿唇,望着天花板道:“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嘛,像你们很忙肯定顾不上这方面,我就是能帮则帮,不是那句话吗?‘常常去帮助’。”
她忽然想到什么,很认真道:“对了师兄,这件事你不要跟八床的管床医生说哦。”
孟科答应,同时也有点好奇:“好,不过为什么?”
“他们……嗯……我之前就听他们嘲笑过这个老太太,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肯定还会在背后笑她,说她没见过世面,我不想听他们这样评价人家。”
听了这话,沈赫行和孟科均是一愣。
这个答案,属实出乎人意料。
孟科拍拍胸口,保证道:“放心师妹,我们绝对不说,是吧沈赫行?”
方寓宁这才看向沈赫行那边,刚才,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他的视线。
沈赫行坐姿随意,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根黑色中性笔,衬得皮肤更冷了些。
“嗯,不说。”
方寓宁垂下眼眸,语气中的情绪变淡许多:“谢谢了,师兄。”
“噔噔噔”,李启东敲了两下门:“查房了。”
孟科看了下时间:“这么早啊李老师,现在才两点。”
李启东抱着手臂:“反正不做手术,早点查房,该处理事都处理完,大家好按时下班。”
方寓宁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什么都没说。
她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啊……
方寓宁认命地跟着在他们后面,由于时间充足,李启东查房也详细了许多,甚至有时间跟患者唠嗑两句。
这就苦了方寓宁了,她今天还没进过食,饿倒是已经饿过了,就是胃部时不时抽痛一下,令人万分难受。
他们查到了靠窗的患者,这会儿太阳正烈,窗帘也没拉上,方寓宁站在刺眼的阳光中,忽地心跳加速,手心冒出冷汗,整个人头晕目眩,眼前出现一阵黑朦。
不好,该不会是低血糖吧?
方寓宁一个趔趄,扒拉住旁边的椅子,椅子上没放重物,自然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推力,在地上划拉出一道刺耳的响声。
第一个回过头来的是沈赫行,他见方寓宁脸色苍白,额头不停冒出冷汗,心下一紧:“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方寓宁就身体一软,支撑不住往地上栽倒。
她心中默默道,完了,机体电池被扣掉了……
向下坠落的过程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方寓宁想的是,诶……为什么摔到地上好像一点都不痛?
好饿。
方寓宁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终于让自己的世界透进一丝光亮。
“醒了?”
声线冰凉优越,方寓宁转动眼珠,发现沈赫行就坐在她身边。
她又观察起周身环境,越看越觉得,这里好像是值班室。
“你低血糖晕倒了,护士给你扎了针输葡萄糖。”
方寓宁抬起右手,果然,扎的是病房常用的绿色针头。
值班室的门被打开,李启东探进来一个脑袋:“小方醒了啊。”
和领导说话怎么能躺着?
方寓宁挣扎着要坐起来,沈赫行突然伸手,抄着她的肩膀,帮她撑起上半身,还贴心地竖起枕头,不让她的背硌到。
“李老师,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们了。”方寓宁不自在地摸摸被沈赫行触碰过的地方。
李启东站在门口摆摆手:“嗨,我见过的大场面多了,还不至于被你吓到。”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心虚,开玩笑,他当时吓坏了好吗?实习生真正意义上还是学生,要是在他手底下出了岔子,家长不得来手撕了他?
“小方啊,你也真是的,身体不舒服要及时说嘛,请个假回去休息一下呀,刚刚要不是小沈接住你,你肯定得摔得鼻青脸肿的。”
李启东是真的怕摊上事:“以后你就不用跟着上手术了,就在病房跟着学习啊。”
方寓宁怔愣了下,而后冒出一丝喜悦。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她这晕得简直不要太值好吗?!
李启东又关心她几句才离开,值班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赫行侧过身直视她,下颌线愈发清晰:“你今天一天没吃饭?”
他的眼神让方寓宁想起了昨晚的不愉快,一瞬间,可以不去上手术的兴奋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本来想冷淡回应沈赫行,可连日的忙碌与心理压力让她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埋怨。
“当然了,”她别过脸,不去看他,“昨天晚上回去一直睡不着,今早起床迟了,没来得及吃早饭,中午又带八床的老太太去病理科交标本,谁知道李老师查房这么早,午饭也没得吃。”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沈赫行这个人太过分了,四年的师徒之情说扔就扔,对她还这么凶。
她这段时间,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在他那儿的印象变得更差。
想到这儿,方寓宁更加难过,明明对方都讨厌她了,她却还是这里顾忌那里小心,执着于去扭转对方对她的态度,甚至都鼓不起勇气去问清楚他为什么要当面断掉师徒关系。
四年过去,她连一点长进都没有,说好要丢掉的“讨好型人格”分毫未变。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方寓宁吸了吸鼻子,习惯性地想用袖子擦眼睛。
沈赫行抓住她的手腕:“脏。”
方寓宁一看,原来她还穿着白大褂。
她闭了闭眼,抬起头来,一双眼眸微红,浸着水色,无声传达着控诉。
沈赫行呼吸停滞了下,不复往日的从容,肢体自脊椎开始,竟然有些发僵。
这次,是他做错了。
无论他的目的和出发点是什么,他伤害了一个女孩的心,是不争的事实。
“对不起。”
直截了当的道歉,没有为自己辩解任何理由,声音低沉踏实,听不出一丝敷衍的意味。
方寓宁忽地看向他,由于眼内蓄满泪水,导致她的视线模糊,难以聚焦。
不过,她清楚地感受到,此刻沈赫行,正在认真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