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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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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寓宁转了两道地铁才到机场,她先去办了托运,过了安检之后按着标牌提示去过夜休息区。

    休息区有长条办公桌,方寓宁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复习资料来背。

    今天的她实在不在状态,上一页才背过的内容,翻过来没一会儿就忘记了。

    她幽幽叹声气,头埋在桌上,心乱如麻。

    老天爷真是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怎么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的师父,居然是师兄的妹妹;而她的师兄,居然以为她是骗他妹妹的网恋对象?

    明明是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却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一个延续至今的乌龙。

    方寓宁觉得自己运气简直差到极点,什么好事都赶不上趟,爸妈的关心轮不到自己,管教控制却拉不下一点儿。

    好不容易逃离出来,考上了江医大的临床八年制,却被最好的朋友陷害作弊,八年制转五年制,连保研资格都没有。

    就连沈赫行,这么一个道德和涵养都无可挑剔的人,都因为一场可笑的误会对她爱搭不理。

    是她人很糟糕吗?是她咎由自取吗?是她天生命贱,就配被人很差地对待吗?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间,蔓延至全身,方寓宁捂着脸,从指缝露出的眼睛染上一层阴翳。

    这样难捱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下了飞机,方寓宁坐上机场大巴,来到云城省人民医院。

    找到外婆所在的病房,方寓宁拉着行李箱进去。

    “宁宁你回来啦。”外婆躺在病床上,笑盈盈地看她。

    “嗯,外婆你头痛不痛。”方寓宁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套。

    “不痛,做完手术马上就好了。”外婆握着她的手道,“我真是太没用了,走个路都能被撞到,还好手脚都没骨折,不然不知道要给你添多少麻烦。”

    方寓宁轻声道:“你又这样说了,明明都是司机的错,他不好好看路。而且,你怎么会是麻烦?”

    外婆经常说这种话,方寓宁很能理解,她老了,无法保障自己的生活,所以每次只要她一生病,就会自责地说自己添了麻烦,其实她的潜台词就是——

    我知道我现在没用,只会是你们的负担,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千万不要嫌弃我。

    她和外婆都是这个家里最没安全感的人,但不同的是,她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变得独立强壮,而外婆只能越来越衰老。

    所以,尽管已经听过很多次,方寓宁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让她宽心。

    赵月欣和方海工作都很忙,露面时间不多,就算出现,对方寓宁的态度也是冷冷的,当她跟透明人一样。

    面对面的冷遇比打视频电话更有令人心寒的效果,如果是以前,方寓宁恐怕早已方寸大乱,不停地反思自己,为了获得他们的认可去让步妥协。

    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一切真的没意思极了,被他们所承认,按照他们的想法去生活,然后呢?

    她就是一个为了满足他人而生的物品吗?

    于是,方寓宁也按捺不动,这两天,她就在病房陪着外婆,陪她聊聊天,或者和护工一起推她去做检查。

    到了第三天,赵月欣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你等会儿中午跟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方寓宁下午的飞机,以为他们还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出去聚个餐,便答应道:“好。”

    结果,当餐厅包厢出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时,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赵月欣满面笑容地介绍道:“李主任,来来来请坐,这是我女儿方寓宁。”

    她朝方寓宁使了个眼色:“宁宁快叫人,这是你李叔叔。”

    方寓宁瞬间明白他们要干什么,赵月欣之前就让她报云医大的消化内科,这位李主任,恐怕是云医大的某位导师。

    她顿时心中窝火,但眼前这人肯定是不能得罪的,因此她还是耐着性子道:“李叔叔好。”

    这场饭局主要是方海赵月欣他们在和李主任聊天,只时不时拉方寓宁进去说两句话。

    方寓宁陪笑的嘴角弧度渐渐低了下去,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李主任喝了点酒,上了脸,高谈阔论道:“……最近咱们医院里的一个研究生跳楼了,现在的学生,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不行,那么点儿小事就要死要活的。”

    “我有个学生,不知道去哪儿开了个抑郁症的诊断书拿来威胁我,天天发朋友圈说什么想跳楼,他真有本事他就给我跳!我还怕这个?小方啊,你以后可不能做这样的学生。”

    他仿佛觉得很可笑,哈哈了好几声。

    方寓宁倏地抬头,眼内写满震惊,不敢相信这是一位老师,甚至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能够说出来的话。

    她喃喃道:“那……那个研究生死的原因呢?有调查出来吗?”

    “哦,她留了遗书,说什么值班太累,还没钱……诶不是,你们说说这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么功利呢?我们医院多好啊,每年那么多人来进修,这些学生倒好,一天到晚钱钱钱的,他们难道不应该感谢医院给了他们学习的机会吗?”

    方寓宁差点被气笑,医学专硕就是这样,谈到工作你是员工,谈到待遇你是学生。

    据她所知,云医大的专硕生除了每个月国家发的六百块钱低保,另外就只有医院发的六百块钱。

    一个月一千二招不到服务员,却可以招到一个随叫随到、八点上班不定时下班且四天值一个夜班的医学专硕生。

    方寓宁轻轻“啊”了一声:“云医大待遇那么差吗?”

    赵月欣他们和李主任都没反应过来,餐桌上默了一瞬。

    “我们江医大三年前就开始实行同工同酬了。”

    方寓宁微微一笑:“而且就算在没实行同工同酬的时候,江医大的专硕生一个月最少也能拿三千多呢。”

    “云医大一个月才一千二,恐怕连生活费都不够吧?”

    李主任的脸瞬间黑了下去,赵月欣瞪着她怒声道:“你说什么呢?!快给你李叔叔道歉。”

    “李叔叔,对不起,”方寓宁从善如流,她将杯中茶水饮尽,“我这个人优点不多缺点不少,最大的缺点就是心理脆弱,可能不够格当你的学生了。”

    歉是道了,可她语气却满满都是嘲讽,李主任的脸已经黑得和锅底没什么区别了。

    方海赶紧打圆场道:“老李你别听她胡说,孩子大了,什么都和我们对着干,这段时间正跟我们闹脾气呢。”

    李主任阴阳怪气道:“算了老方,你女儿可瞧不上我,人家江医大的高材生,哪儿能纡尊降贵来做我的学生。”

    他提起公文包就要走,方海赶紧追着出去道歉笼络关系。

    赵月欣气得七窍生烟,狠狠拍打桌子道:“方寓宁!是不是我们太给你脸了?你平时跟我们闹就算了,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你还耍脾气,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那可是云医大附二院的消内科主任,是博导!你知道我们为了和他搭上关系花了多少心思吗?!”

    方寓宁无奈又难过地看着她:“我从小到大考试就没让你操过心,你心里清楚,就算你们不插手,我也能选到一个不错的导师。”

    “你们现在给我联系人,无非就是想逼我回云城。”

    “那又怎样?”赵月欣理直气壮,“回云城有什么不好?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我和你爸的关系都在这里,可以随便你用,这有什么不好?”

    方寓宁闭上眼睛,脑袋嗡嗡作响,赵月欣声音又大又尖,像一把锥子,从枕骨大孔内凿入,搅烂了她整个脑浆。

    她吸了吸鼻子,心累得像背负了数年重山。

    这么多年,她终于说出那句藏匿已久的真心话:“待在你们身边,真的太窒息了。”

    方海这个时候回来了,他看上去也怒气冲天,赵月欣跟他数落道:“唉呀呀,你看看你女儿,咱们累死累活地给她好吃好喝供养到大,人家非但不感恩,还说我们太窒息了。天哪,我们对她这么好还错了!”

    方海面色涨红,叉着腰指着方寓宁脸骂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给我们甩脸子也就罢了,你还出来到处得罪人!我们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给我们脸色看的?”

    方寓宁垂头耷脑地站在那里任他们指责,眼圈发红,眼神越来越空。

    以养育之恩为名的绑架,以孝道作束缚她的枷锁,一步步将她拖向粉身碎骨的深渊。

    在他们的眼里,她不配拥有任何负面情绪,只配感恩戴德。

    回机场的大巴上,方寓宁接到了外婆的电话。

    她那边的声音很小心翼翼:“喂,宁宁?”

    方寓宁还带着鼻音:“外婆,我要走啦,你好好照顾自己。”

    外婆叹声气:“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又和你爸妈吵架了?”

    方寓宁想安慰她别想太多:“外婆——”

    “他们刚刚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怎么把你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方寓宁的声音戛然而止,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她听明白了外婆的意思。

    她从小被外婆带大,她爸妈发出的那句埋怨虽说只是众多气话中的一句,却被外婆听入了心。

    外婆担心,赵月欣和方海怪她养坏了自己,迁怒到她身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寓宁很懂这个道理,外婆只是个年老体弱的老太太,承受不起赵月欣他们的怪罪,可是……

    她唇瓣颤动道:“外婆,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没有,”外婆好言好语地劝道,“外婆年纪大了,就希望看着家里和和美美的。”

    “这两天我也在你爸妈面前帮你说说话,等他们气消了,你们再打电话,互相道个歉,大家别再吵架了,昂。”

    眼泪从眼角流下,方寓宁忍着哽咽道:“嗯——”

    挂断电话,方寓宁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先是小声抽噎着,随即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演变为嚎啕。

    大巴上的其他乘客将目光投向她,但方寓宁一点也不在乎。

    她这辈子最亲、最爱、最想守护的人已经倒戈了,不向着她了。

    她彻底地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放眼望去,没有一条路通向光明快乐的彼方。

    方寓宁看着车顶,小腹一下又一下地抽搐。

    如果可以在睡梦中离去就好了。

    她想。

    方寓宁一路失魂落魄,从出站口出来也只顾着闷头往前走,一个不小心撞上前面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

    “没关系。”

    方寓宁手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来,沈赫行那张清俊英朗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师兄?”

    沈赫行看见她泛红的眼圈和鼻尖,垂眸从她手中接过行李:“走吧,我看了你的航班信息,过来接你回学校。”

    方寓宁沉默地跟在他后面,来到停车场。

    二人上了车,方寓宁问道:“你妹妹怎么样了?”

    “被关在家里反思,电脑拆了,手机也没收了,只有周末才给她玩一会儿。”

    顾着沈赫言的面子,第一次发现她网恋的时候沈赫行没跟家里说,因着这个,连带他也被训了好几天。

    “哦……”

    天早已完全黑了下来,路边灯光闪烁,替偶有路过的孤寂行人照亮一方。

    车内一片沉静,随着光影移动,两个人的脸上都忽明忽暗,看不清情绪。

    开车当然比坐公共交通快得多,半个小时后,车稳稳停在学校大门口。

    方寓宁解开安全带,望向沈赫行,沈赫行也此刻也望着她。

    他的脸一如既往的冷峭,棱角分明得不近人情,唯有那双眼睛,像破了冰冻的湖面,只在特定的人面前展现着关怀与疼惜。

    被这样一双眼看着,方寓宁眉眼略有松动,微肿的眼皮抖了抖。

    “师兄。”方寓宁瓮声瓮气,像只被圈养起来的小动物,日渐萎靡困顿。

    “你可以和我谈恋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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