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二）
颜乔这刚一碰到孩子，孩子立刻在婶子怀里动弹了一下，扯着虚弱的嗓子喊道：“疼！”
颜乔立刻将手缩了回来，不敢再碰。
婶子也是颇有些无奈，将孩子身上的衣服给重新裹了回去，颜乔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孩子身上的伤口捂不得，可看着婶子也是一副没有办法的神色，也不敢轻易说话。
婶子只道：“昨儿个小宝的精神头已经是好了许多，后来清醒后便嚷着见着虎儿了，虎儿妈担心着，便带着他一起去找，回来之后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虎儿，颜乔也是见过的，常跟着小宝一起玩耍，只是常常欺负他罢了。
听着婶子的说辞，这虎儿怕是没能救得出来。
萧承景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看着书桌上杂乱摆放的公文，倒是跟江有汜一贯的作风不符，摊开的文书上字迹写了一半，一个援字还有一笔未曾写完，可见写字的人该有多么的忙碌。
文书下垫着的白纸，上面写着大大的秦宋二字，只是这二字上又被用朱砂笔画上了个叉来。
萧承景想了番后，取出一张新纸，在上面简短写了几句话，便唤来殷仓道：“将这个交给宋王，让他务必到江陵来一趟。”
殷仓领命而去，萧承景在屋中待不下去，只觉得压抑，索性出去看看。
他带来的人已经出去帮忙了，这时候能出得一份力是一份。
颜乔对着婶子道：“你将孩子给我，去外头等着。”探了下孩子的额头，已是起了热，情况怕是不好。
婶子犹豫着，颜乔立刻严肃道：“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让我分心，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婶子心中不忍舍不得孩子，生怕这是最后一次见着小宝，这段时日里头，她见过了太多没有救回来的人，也是怕同他们一样。
只是孩子若是不救，就一定必死无疑。
忍着痛将小宝给了颜乔，哭着道：“麻烦乔姑娘将他照顾好。”
说完，婶子朝着颜乔跪了下去。
“婶子这是做什么，救人是我的职责。”颜乔将身子微微躲开一些，转身进了帐篷内。
萧承景出来的时候，正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个妇人站在营帐外面脸上是止不住的焦急和手足无措，听不得孩子的哭声，更是舍不得走。
疾步而行的路人将营帐掀起一角，萧承景见着颜乔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站在床前。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孩子身上的衣服，没了衣服的包裹，孩子的小腿忽地从衣服里弹了出来，像是没了主心骨，断了一般。
小宝的哭声更加大了，颜乔将他放在床上，捏着他的骨头，还好，没有彻底地断掉，还有得救。
只是看着这小腿上的伤，深可见骨，难怪这样的疼痛，也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样熬过来的。
“母亲、母亲，救我，我好痛。”
孩子疼痛地忍不住动起来，萧承景眼见着孩子的母亲有些忍不住想要进去，比她快上一步地拦住她的去路：“这时候他还有的救，你若是进去了，便希望不大了。”
妇人听了他的话，脚步顿时停住了。
若是孩子母亲阻止了颜乔救人，华佗再世也难能救人成功。
萧承景先她一步进了营帐内，将妇人隔绝在帘外，颜乔见到他微微诧异：“你怎么来了？”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萧承景头朝着孩子的位置问道。
她还真的需要个人搭把手，便道：“帮我固定着孩子，上药会疼。”
“母亲、母亲。”
小宝躺在床上继续哭着，颜乔半蹲着身体，对着他柔声道：“小宝，我是乔姐姐，你放心，乔姐姐一定会很轻很轻的，你也要忍住好吗？”
听着她的话，小宝微微睁开眼睛，果然是乔姐姐。
“乔姐姐，好疼。”
颜乔眼中满是爱怜：“乔姐姐知道，乔姐姐马上就帮你上药，就会不痛了好吗？”
“乔姐姐，我没有找到虎儿，以后他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
稚嫩的说话声里，满是对朋友的担心。
颜乔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怎么会，虎儿最喜欢和小宝玩儿了，怎么会不理你。”
听了她的答案，小宝这才闭上了眼。
颜乔将脸上的泪水擦干，转身给他调制着药。
他身上的伤口太深，又经过长时间的包裹，有些地方已经化脓，要先将脓给弄出来。
再加上腿骨断裂，怕碰到骨头，要先将骨头给固定住。
伤口疼痛，也只能在他的伤口处敷着麻药。
颜乔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上了麻药以后，疼痛减少，小宝竟是睡着了。
后续颜乔操作起来，倒是快上了许多，萧承景一直在她旁边搭把手，没有离开过。
等处理完伤口，唤来小宝的母亲，颜乔叮嘱着：“切莫让他移动，他的腿伤若是移位，便再也不能走路了。”
对比着□□上的伤，骨头上的伤才是最难好的。
虽说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但能让孩子正常地活着，或许是做母亲最大的希望了吧。
“多谢乔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婶子说着便要给颜乔跪下，救了小宝比救了她自己还要让人高兴。
颜乔有些疲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着婶子被身侧的萧承景给扶住。
“若真心要谢，便等着孩子好了，再带着孩子一起来也不迟。”
婶子忙擦掉眼泪道：“是是是，等小宝好了，我一定带着他来找乔姑娘。”
等着婶子进了账内，萧承景担忧道：“你这一路赶回来，未来得及休息，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颜乔却是摇头：“哪里能休息得好，我去师兄那瞧瞧。”
萧承景正想说话，却被赶来的殷仓给打断：“侯爷，江大人回来了。”
见着他事忙，颜乔只道：“我先走了，侯爷请便。”
看来，这声侯爷，她是如何也改不了口了。
昏黄的落日将斜晖拉得老长，江有汜站在窗户边上，竟是连人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有发觉。
“咳。”
还是萧承景先行出声，才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我——”
“我已写信给宋王，不日他将会到江陵来，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来时应会带着陛下的旨意。”萧承景打断他的话。
江有汜诧异：“宋王？”
“你不是担心秦宋二人之争，祸及江陵百姓吗？我已修书给他，他一定会到。”
江有汜不再说话，他是有这个担心。
自九公主去往羌族之后，宋王便不顾及什么处处与秦王针锋相对，圣帝心中或许对他有亏，更是将兵权也交了部分给他，如今朝政上竟是秦王和宋王实力不相上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二人都得你死我活，倒是让太子不争而胜。
若只是朝堂上的事情，他也说不上什么，只如今江陵天灾，二王相斗，伤害的便只有这苦难的百姓。
若此，他倒是希望谁也不要来。
“他，其实比人想得要聪明得多。”
赵观澜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遇着大事，还是懂得分寸的。
“如此最好。”
萧承景说完，便打算离开。
“你不问问我关于她的事吗？”江有汜不解道。
见他主动提及，萧承景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原是打算问问你，为何要瞒着我们不将她的消息写信告诉回去，不过如今她人就在眼前，这些倒也不重要了。”
说完，萧承景离开了书房，江有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夜色降临，江有汜才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终是有了隔阂。
“乔姑娘，忙了这许久，先去吃口饭吧。”府衙的衙役站在门口对着正在熬药的颜乔道。
颜乔稍稍有些出神，听着声儿才回过神来：“你们先去吃吧，我等会儿再去。”
“事情是忙不完的，姑娘你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照顾我们不是。”路过的病人听着颜乔说的话，忍不住劝道。
颜乔低下头道：“我吃不下。”
“为何吃不下？”
她的话语刚落，一道男声便直接接了上来，颜乔抬头一看，正是邱阳，手中还端着一碗米饭和一碗菜来。
颜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忙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师兄怎么来了？”
“不来，都见不着你这耍的小脾气。”邱阳避开她的手，将东西放在桌面上，又对着其他人道，“这里我来，你们都去吃饭吧。”
颜乔最是听邱阳的话，其他人自然不再多问，转身便离开了。
“你有心事？”邱阳看出颜乔的不对劲来。
紧绷了许久的压抑，颜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顿时大声地哭了出来。
“师兄，是不是我错了，要是我早一点想到会有地震，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邱阳听着她的话，却是皱着眉头，她这是将责任全部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你也是个普通人，如何能与天争，这些不过是意外罢了，你不用自责。”
颜乔疯狂地摇着头：“不是的，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只是我忘了，要是早一点想起来便好，早一点就好。”
看着她几乎崩溃的模样，邱阳道：“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说了又能怎么样，又有谁会信呢？”
颜乔说不出话来。
“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连我都不会信，更何况是其他人呢，所以，颜乔，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救活下来的人了。”
邱阳宠溺地摸着她的额头道：“吃点东西吧，吃完了早点出来帮我，别些个大夫，都没有你好用。”
即使心里还是难受得很，但眼下正事要紧，颜乔抹干了眼泪道：“好，我现在就去。”
“怎么发现你比小时候还倔得厉害，快吃些东西，我听安儿说，你要回都城？”邱阳说着，“因为他？”
这个他，颜乔愣了片刻才知邱阳说的是谁。
“不是。”
“是也好，不是也好，师兄希望你开心便好，你离家许久，该是要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