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哀唤情
极乐钟——乐极生悲。
极乐钟是仙机门之物,每日敲钟,警弟子每日三省吾身,是教导弟子清心寡欲的教物。其警醒弟子们人间极乐有限,乐极而生悲。若是门下弟子犯了戒条,将会由极乐钟处戒。直到心中不存红尘凡事,心境落得干净纯澈的下场,他们才会破钟局。
而极乐钟寻日里在仙机门里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晨钟,每日晨时才会敲响几下。可若是门里有心怀不轨的人,那么这些普通的钟声在此人耳里便是魔音贯耳的催魂钟。只有心中“极乐之念”强到令钟都无法掌控的地步时,那人才有可能解脱。不过,可惜的是,至今朗月都没有见过有犯错这儿能摆脱极乐钟的制裁。
古书上记载过,世有阴阳,万物有克,“极乐极哀”亦如此。
极哀钟的性质就与极乐恰恰相反。
此二者向来相生相克。一山不容二虎,朗月记起师父曾说过,仙机门内只有极喜钟,而极哀钟的下落却至今不明。
极哀钟——哀极生喜。
极哀与极乐相对。唯有心中有无尽黑暗笼罩之人,才会听到钟声催命般的召唤,而那昭示黑暗的“极哀”达到至高境界之时,被困者才会得以破局。
此时,萧喜拼命地捂着耳朵,胸口闷地几乎无法呼吸,她痛苦地塌下身子。
她用力呐喊:“为什么你不会被钟声影响?!”
可是,她无法听到对方的回答。只能凭借自己对朗月口型的理解来隐隐约约地感知他的意思。
她因而得知了这只钟的名字。
“节哀钟?”
好端端的,节什么哀啊?!
“好晦气的名字!”萧喜还不忘吐槽。
她继续解读朗月的口型,得知——若想冲破心境,就必须完成心境的任务。
“那他妈这个心境到底想要我们帮它做什么啊?!”萧喜痛得几乎要骂娘。
朗月理性地在心中分析——
仙人心境的存在就是帮助仙人隐藏什么,据目前他对状况的了解,这心境里除了这只异兽毕方外再无他物。
他也明白若是毕方出世,烈火必然能够冲破心境。
朗月私以为,这只毕方鸟定然代表的是某位神仙的私欲,这个仙人怕是想要借心境来私藏这只异兽。传说中,仙人私藏异兽是违逆天规的,更何况是这只与魔族有着不少血缘关系的毕方呢?
可这个仙人也肯定是个胆小之人,所以他也害怕若被他私藏的这只毕方有一天失去控制,冲破心境,他也害怕自己的秘密就会被众人揭晓,因为届时他的下场肯定不好过。
所以,这个仙人多留了个心眼儿,若是有一天这只毕方想要出世,那么心境就会自行启动重新封印毕方的行动。
如今,心境如此做法,怕不是想要求助萧喜和他来封印毕方——求助外援就是心境的行动?这仙人也太窝囊了!
不过,心境为什么要找他们二人?
他们又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神仙。
可是,想要封印毕方又谈何容易,毕方外面罩着的极哀钟都奈何不了它。眼看着那只毕方在钟内横冲直撞,朗月只觉得留给他思虑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心境既然已经被迫履行责任了,那么也就说明要不了多久,这只毕方就会冲破钟,直到摧毁心境之后大难四方。
届时,何谈城北郊外,整个平台镇都将会是一片火海。
毕方有出世的预兆,难怪萧喜一直觉得越往城北的方向就越是炎热难耐。
这还是毕方未降时的现象。可想而知,此物若是突破心境,降临人间,将会带来多么深重的灾难。
现下,还有一个人正饱受极哀钟的摧残。
好在这只钟在此地镇压毕方的时间少则五年之久,其气力早就被这只毕方摧残了不知多少。要不然,这只钟也不会像现在这个不争气的模样快要困不住毕方。
或许,萧喜还能有一线生机。
朗月从小在师父的引导下学会了如何控制心中的欲望,对于所谓“极乐”“极哀”的概念也不过是停留在书本上的空论,或者是师父口中的概述。
不过一般人想要抵过它们的威力,倒是有些困难了。
被困钟局者受到的伤害的程度都与被困者心中念想息息相关。
萧喜之所以如此痛苦,怕是她心中的“极哀”念过于深执所导致的。
她难道有什么过于沉痛的过去至今无法令她释怀吗?朗月试图借追魂咒去探索萧喜心里的那只“困兽”。他的手心里绽出一抹柔和的月光,他将手心里的那抹清润通过指尖抵上萧喜的眉心。
萧喜没有灵力,朗月试图接通她心灵的灵脉就在无形间多了许多压力。
他无法看透一切,只能获得转瞬即逝的零星片段的画面——
风雨漂泊的黑夜,血流成河的滩地,无助可怕的呐喊,无法抑制的泪水,四处游荡的脚步,仓促不安的喘息还有那无数只骇人的巨大蠕虫血色的蠕虫
“这是六年前的血蠕大劫她是庆阳人?!”朗月在心中一紧。
六年前,也正是他第一次历练的时间,他刚出岛就面临着造使无数人丧生的血蠕大劫。那几天,他同师父,也就是仙机门掌门人一同苦战,在损耗门内精英弟子数百人后,庆阳镇才被渐渐驱散前所未有的阴暗。
那些天,也是朗月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
庆阳镇的街边小道间和无数的巷口里,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血色蠕虫,它们竞相啃噬百姓们的血肉。那些蠕虫大的可比高楼,小的则只有指甲盖般大,能够在死者的血肉间霸道地横冲直撞
这是朗月第一次有对妖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也是在那一天,他第一次在心底发誓——有朝一日,他必然要除尽天下妖物!
朗月看到的画面里,一个无助的女孩儿立在风雨中凄凉地呐喊着“哥哥”。可是,朗月看不到女孩的模样,只能看着漆黑的夜里漂泊着寒冷的雨水,那声凄凉穿过风雨来到他的耳畔。
“极哀”不只是所谓的悲痛,它的深刻含义实则是强大的恨意,黑暗的恨意这种恨意能够扰乱人心,这才能够“极哀”。
朗月被这股浓烈的力量抵制住想要继续探索的行径。他被迫终止了追魂术。
萧喜俨然一副被控制住灵魂的模样,她不再捂住耳朵,反而露出一副无所畏惧麻木神情,眼里失去了所有光彩。
萧喜不受控制地捂住脸,眼泪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流出,她嘴里喃喃着不停。
“哥哥哥哥”她一直用哽咽的声线喊着。
“都怪我都怪我哥哥”
朗月试图与她交流,他已经通过追魂术收集到了来自于萧喜内心深处的“极哀”根源。若是能借此解开她的心结,那么就好办了。
“那么,你到底恨谁呢?”朗月露出他鲜有的温柔神情,对眼前的萧喜道。
“恨”萧喜重复着这个字。
她颤抖道:“我恨我自己!我该死!”
朗月皱着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不了解她的过去,也无法试图走进她的心里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说最恨的人是自己的,他不明白该怎么才能疏解这样的幽怨念头。
没等朗月回神,萧喜猛地抬起头,望向极哀钟内的困兽,露出朗月从未见过的凶恶神情。
萧喜从朗月身上拽下黑柄剑,她念动道术,一时间胸前金光大闪。她无所畏惧地朝毕方的方向冲去,黑柄剑应声劈下,一阵钟鸣乱敲,虚弱的钟最终被黑柄剑一刀劈成了两半。
她是把毕方当做了记忆里的血蠕,以极哀钟赋予的仇恨化作动力,才会做出这等疯狂的举动的。
朗月愣住了,他若是没有看错的话,刚刚那道金光正是灵力涌现的标致。可是,他也记得不错的话萧喜是没有灵脉的才对。
极哀钟已破,苏醒的毕方得了自由,一溜烟就冲破了心境,周身的炽热不见踪影,眼前的白昼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漆黑一片。
心境的用心良苦终究是错付了。
“看来,某个仙人要遭殃了”朗月在心中道。
他扶着昏倒的萧喜靠到柱子上,因为他对萧喜的了解又多了一层“血蠕大劫”的同情,朗月对眼前“无赖”的偏见也少了许多。
他拨开萧喜紧握黑柄剑的手指,在漆黑的剑柄周围,他看到了萧喜因为过于吃力去握住剑而留下的满手心的血迹。
朗月这才知道,一个人真心实意的恨意居然有这样巨大的能量。他再次去试图探索萧喜的灵力,却依旧无法感知。那么刚刚的金光,到底是什么呢?还是说那股忽然出现的灵力根本就不是萧喜她自己的
他安顿好萧喜后刚想着离开,却还是留步了。他想起来今日下午萧喜脸上被自己痛击留下的淤青,心里还是很不好受。他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嫌弃自己的多管闲事。
他熟练地从衣摆上撕下一块锦布,月白色的精巧细纹点缀其上。他用锦布包裹好萧喜握剑留下的伤痕,这才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