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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是如此,这狗皇帝什么事做不出来!只是,琨景为何会忽然‘病逝’?”宋观转回身来,看了一眼凌夺,又看向淮璎。
这个秘密,也没什么好藏的了。
只是淮璎不好说出口,她只能看向凌夺。
凌夺低眸,指尖颤了一刹,“是从高阁跃下。”
淮璎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揪起一阵微疼,大约是恍惚着回到了那一瞬间,看见苍茫白雪中那片触目惊心的红。
抓不住的那一瞬间,仿佛与很多个以后可以一起拥有的美好错过。
琨景太妃没能再教淮璎写的字;没能跳给她看的舞;没能再跟淮璎娓娓道来的故事。
可这一刻,明明感受到凌夺的脆弱,明明淮璎也有那一份不忿与怨恨,可是她竟觉得,她恐怕不能跟凌夺感同身受。
她不知道凌夺与母亲的感情,可光母亲两个字就已经够沉重。
母亲是被父亲杀的;母亲所尽力保护的人,也是死在被父亲欺辱后的雪夜里。
迦阴曾告诉过淮璎,凌夺十分敬重他的父皇。
那个时候,凌夺是什么心情呢?
她记得,他仍在尽力维持着冷静,冷静地保护迦阴,冷静地保护淮璎。
说来矫情,可是淮璎真想揉碎他得坚韧往皮里看看他的血肉,真的不需要他人的疼惜么?
淮璎微微抬着肿疼的手,凌夺似乎早注意到她在盯着自己看,此时回看过去,便见她只手撑着身子起身,眼睛湿漉漉的。
凌夺挪开了目光,“过来。”
淮璎眼中委屈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走到凌夺身边,蹲了下来,抬头看他。
此时她还宽慰地戳了戳了凌夺的手背。
宋观没发现这两人的动作,方才听了凌夺给的回答,哑声迟疑道:“为何?为何会……”
淮璎看向宋观,接过话来,“是受圣上欺辱。”
“果然如此。”
方才虽然嘴上喊打喊杀,可他若真是个冲动无谋的,也坐不到这个位置。
战场上因敌将挑衅而冲动送死落入圈套,是最低级又愚蠢的错误,他怎可能犯。
正在此时,殿外有人匆匆跑来,敲了敲殿门:“殿下,圣上来了。”
凌夺站起身来,“马烽,带将军和阮姑娘去躲起来。”
马烽道,“是。但是殿下,宋将军可以暂且躲在厕轩,寻机出去,阮姑娘不好一同进厕轩里。”
宋观看了凌夺一眼,“这时候,还讲究什么男女之防。”
凌夺道:“将阮姑娘带回孤的寝宫,藏在床榻上。”
马烽心说:这不是更不合适吗?
但还是接了令,便带走了宋观与淮璎。
淮璎走出确玉殿时,还回看了凌夺一眼,安慰地冲他轻轻点头,似是怕凌夺想不开性子愈发孤僻一般。
“……”陆荇顺着淮璎的目光瞅了凌夺一眼,果见凌夺被淮璎的动作语塞到低眼嗤笑了一声。
到底谁需要安慰,她总是搞不清状况。
陆荇抚着胡须试探着道:“殿下方才为何罚那么多下?”
“她该受着些。”
凌夺负手起身,准备去迎接圣上,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淮璎快步随着马烽到了寝宫前。
宫中一片黑暗,也不能点灯,好在马烽有火折子,能照亮眼前地方,带淮璎寻到凌夺的床榻。
淮璎躲进了床榻上后,马烽为她拢上床幔,这才带走门外候着的宋观去躲藏。
这下子才算真的静了下来。
蒙着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的淮璎望着榻顶,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手还在痛着,这连着筋的痛感一阵一阵儿地搅着她的心绪。
她分不清哪一种情绪最盛。
会不会被发现,她不知道,她只觉得有凌夺在,好像就可以放心去依赖,尽管明明刚才才被他罚了手板。
或许是他一次次地相救相帮,万事都处理妥当,给了她充足的安全感。
她想起爹爹曾对她说的话,就在去徐州退婚不成后的那日——
“不必放在心上,阿璎。谁没有年少做错事的时候?……经历了这一遭,阿璎往后便要谨记,莫要轻信他人。”
这一回,算轻信吗?
以往在殿下面前的心绪起伏,每一个面红耳热的瞬间,她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只能忆起他某一时刻动人心魄的目光,某一时刻清绝的笑意,某一时刻惹人恼的刻薄,在那张无俦的脸上都如此鲜明惑人。
而大多同处的时刻之中,淮璎的头脑都被紧张的情绪所支配,让其无法完整映刻当时的景象。
她只记得,是小心翼翼得靠近,是羞恼也是开心。
是心疼。
正当她理不清这些纷乱的思绪时,宫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朕来看看太子的寝宫,有何不可?”
记忆深刻的嗓音一出现,心底那一份怨恨便震颤着要破土而出。
足够将她所有的思绪拢成警惕。
“并无不可,只是,有些不便。”是凌夺的声音。
淮璎攥紧了被角。
宫门被推开,黑暗的宫殿刹时投进冬日里的柔光。
淮璎就睡在宫殿右侧屏风后的床榻上。
床榻边的床幔已经拢住,床幔是绸缎织就,并不会透出床榻上的场景。
淮璎睁着眼,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挺干净,看来东宫就算只有几个下人,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考虑将箫园的人调回东宫么?”凌昱神色寻常,但分明能听出其中的敌意。
太子府是另一个小朝堂,各司其职,但显然凌夺不想住东宫,并非是因为人手调动麻烦的缘故。
凌昱似乎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接着道,“堂堂太子这么点人手照料可不行,还是得择日回到箫园去住。”
话语说的关心,脚步声却离淮璎愈来愈近。
淮璎屏住了呼吸。
“又没有就寝,床幔何故掩着?”凌昱绕过屏风,站在床榻前,似乎已经确定这个床榻上有人,他却不急着掀开,而是看向凌夺,审视着他的神色。
凌夺对上凌昱的目光,轻轻笑了一下,但是笑意未达眼底,“父皇,榻上……有人。”
“哦?”与凌夺不同,凌昱的笑倒是溢进了眼睛里,连带着语气中的敌意都淡了些,“朕倒没听说过你有什么风流韵事。”
似乎是故意折磨着床榻上人的心态,又带着调/戏凌夺的意思,他非得再说上一些,“莫不是,婢女?”
凌昱本就听说宋观是带着一个婢女进来的。只是他虽这么问,却也不相信,什么样的婢女,真能爬上凌夺的床?
宋观这么了解凌夺的喜好?
本来没那么想掀开这床幔瞧一瞧,越琢磨还真就越发生了好奇的心思。
只是,还没调/戏够。
凌昱因着方才的好奇,手指微动,继而又压了下来,负在身后,凌夺尚未回应他的话。
不回应,就是否认?
凌昱微微眯眼,看向凌夺,凌夺张了张嘴,这嘴既然张了,那就没法把话咽下去,不然就是犹豫:“不是。”
“不是?”凌昱反问着,语气却陡然冷了下来,“太子,你从小便自持,不论对什么事情。少时你与朕还算亲近时,你也有不少向朕吐露心绪的时候。”
“太子,朕忽然觉得恍然,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与朕,如此疏离?”
身后的十数侍卫听了这话,皆眼观鼻鼻观心,紧绷着神色,当木头桩子。
宫门未关,眼下因为凌昱进来,就点燃了两盏烛火。只是宫殿太宽敞,这光亮照不到每一寸地方。
更不必说拢在床幔里的淮璎。
一片漆黑之中,她听着凌昱的嗓音如此近,其中的语气也愈发不对劲,她只想想出个法子来,以防万一。
她确实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的手慢慢抬了起来,虽然知道凌昱已经知晓榻上有人,她还是放慢了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凌昱在这个掀开床幔。
她摸上自己腰间的丝绦。
轻轻一扯,丝绦散开,紧紧贴着身体的衣裳陡然松垮。
“父皇,儿臣从未与您离心。应当是儿臣问父皇,是何时有了芥蒂?”凌夺淡淡回应。
“呵呵,不同你说顽笑话了,朕心里一直就偏疼你。”凌昱拍了拍凌夺的肩,“马上就要到选太子妃的宫宴了,这种时候,尽量还是把持一些吧。”
听及此话,淮璎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好像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理智,虽然模样上看起来不是这般。
无论是发现许牧的不堪时;还是父兄入狱时;还是得知父兄入狱真相时;抑或是看见徐州惨案时;还有……看见琨景太妃跃下楼去时。
以及,现在。
……
——现在,无论是何种缘由,不能让凌昱发现太子床榻上的人,是她。
其一,若是发现是她,皇上会不会怀疑太子与阮家的关系,继而对阮家产生芥蒂,再次拖累父兄?
其二,为她自己计——方才听脚步声也可以明显听出,不止皇上与殿下二人,应当还有皇上带来的军士,届时,她自己也没了清白。
凌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榻上之人,是否可以作为太子妃的人选?”
这话问的,显然是已经失去了调/戏凌夺的兴致,严肃中带了些不耐。
时间愈发紧迫。
凌夺说起话的嗓音高不可攀依旧,可闻,不可触,
“不可。”
淮璎手上动作一慌,紧张的心渗出丝缕痛意,这痛来的莫名。
她慢慢转过身,从躺着的姿势换作了趴着的姿势,头并没有睡在高枕上,而是埋进被褥间,一只手地搭在高枕上。
遮住了面容。
如今衣裙半落,被子滑在香肩之下,这样的她,任凌昱再疯癫,也总不会把她抓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吧?
可是,凌昱不会再掀幔了。
因为,凌夺清晰地回应了他,说“不会”。
还有什么计较的必要呢?重要的事又不是来寻一个女人的。
他要寻的是,胆敢私见太子的,宋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