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下人见状,便要拖着许牧将他赶出去。
淮璎却道:“且慢。”
许牧仍看着她,面上鄙夷不掩。这般自恃清绝,又显淡薄的模样,颇得太子两分真传,只可惜,两分而已,学的不像。
淮璎忽然觉得眼前这人陌生,好似从未认识过一般。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现在淮璎只觉得恶心。
云氏与周氏正得了禀报往府门处赶来,便瞧着淮璎肃声道:
“我与你不同,你与我有了婚约,却靠着自己的姿色去与公主做苟且之事,如今获得了你应得的下场,殿下只不过是主持公道,却被你说成被美色所惑的不入流之辈。”
云氏与周氏对视一眼,倒是没了要上前阻止的心思。
许牧默了默,倏尔目光又坚定了些,反问道:“那你倒是回答我,为何那日霜楼之上,殿下一直看你,后来在一众门客之中,只刻薄于我?”
这话淮璎回答不上来。
她两手本是交叠着,此刻偷偷捏了捏自己的手。
倒是观芸没好气地白了许牧一眼:“还能是为甚,你最贱的慌呗。”
淮璎没有作答,只对观芸道:“我们走。”
话罢便带着观芸往堂屋而去。
周氏听了许牧的话惊疑地看向云氏,云氏仿若什么也没听见般,领着下人上前去将许牧赶出了府。
天色将晚,距离宵禁还有约莫一个半时辰。
淮璎走进堂屋,规规矩矩的向阮执言行了个礼。
阮执言纳罕:“这倒稀奇,怎的忽然向爹行起礼来了?你犯什么错了?”
他本在奋笔疾书,见着淮璎这怪异的行为,将笔放下。
淮璎将退婚书交给阮执言:“只需我们画押便好了。”
“哦?”阮执言接过退婚书看了,“怎的忽然又肯了?”
“此事恐怕还得谢过徐州那些热情的邻里们了。”
阮执言心下了然,与淮璎画了押,又书写了一份,同样与淮璎画押后命人送去许家。
淮璎道:“这件事总算了结,过几日便要放榜,女儿想去长宁寺上个香,算是为哥哥祈福,也当作自己散散心。”
阮执言看了看天色:“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去吧。”
说着,便提笔要继续写些什么。
淮璎试探道:“在长宁寺歇一晚也没什么的,天子脚下,寺庙静地,还怕我被歹人掳去了不成?”
阮执言眼也未抬:“不行。未出阁的姑娘,彻夜不归,成何体统?”
淮璎眼珠子转了转:“若实在不放心,多叫两个婢子跟着我做个见证便是。好爹爹,我只是心中烦闷,想去散散心。”
阮执言看向她,正巧看见阮淮铭也走了进来。
阮淮铭手里拿着伞:“我同阿璎一起去。”
一番软磨硬泡,阮执言到底是体恤淮璎近来伤心,都瘦了不少,勉强应了这件事,拿了一把小刀递给淮铭:“拿着,防身,保护好你妹妹。”
天色阴沉下去,淮铭与淮璎上了马车,淮铭拭了拭身上的雨水,无可奈何的模样叹了口气:“说吧,阿璎,你是想去哪?”
“长宁寺。”
淮铭弹了弹淮璎的脑袋,对车夫道:“西边的长宁寺,从东边的皇城绕吧。”
“阿兄……”
淮铭冷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这几日坐立难安,时常欲言又止,这般怪异的行为都是从得知殿下出事之后开始的。我知道,殿下不仅帮了你,还帮了阮家,你以为阿兄我真就是个没心肝的?任凭殿下在前头遮风挡雨,阿兄只顾着每日好吃好睡了?”
淮璎默然不语,似是被戳穿了心事,耳尖泛起绯红。
淮铭掀开窗帘,往外头瞧了瞧,“只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无非也只是远远路过皇城看一眼有没有殿下的车驾。所能尽之力实是太绵薄了。”
马车在坊巷间平稳行驶,多的是商户仍开门迎客,只是过往行人都慢慢开始往家赶了,于是逆行的马车便随着天色愈晚逐渐显眼起来。
人群中有一矮小的身影,用墨色斗篷将自己裹的严实,戴着兜帽,面上还戴着墨色面纱,行色匆匆,如胆小的鹿,若是被谁惊一下,恐怕要厥过气去。
这小童自然也发现了阮家的马车,小童从皇城那边往外走,而马车往皇城的方向去,擦肩而过时,小童警惕得看了马车一眼。
淮铭正往窗外看,两人目光便对视了一瞬。
“好奇怪的人……”淮铭喃喃道。
“谁?”淮璎也凑上前去。
淮铭耸肩道:“已经走过去了,是个小童生,打扮的像个……巫神,家中是以驱邪谋生的也说不定。”
想了想,淮铭又道:“只是前方是皇城,大概是从皇城里出来的。难道宫里最近在驱邪不成?”
正说着,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马夫低呼一声,从车外摔了进来,脖颈上的小刀寒芒毕露,挟持他的人正是淮铭方才看见的怪异小童。
“别出声,你继续赶车。”
嗓音稚嫩,甚至还发着颤,小童提起吓破了胆的车夫,命他正常赶车,只是手中的小刀却抵在他的腰间。
只是如此一来,车帘便将开着,小童挟持他那只的手也会露在外头,小童看向淮璎,一把将她拽过,转而用小刀抵住淮璎的脖颈。
“不想死,就别暴露我的行踪。”小童低声相胁。
淮璎都能感受到这个小童的手抖如筛糠,坐在对面的淮铭岂会看不出来,他给了淮璎一个眼色,示意她反击。
只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淮璎本身有制服这个小童的能力,此刻恐怕也比不过小童豁出去的这股狠劲,谁能占上风还真不一定。
再者,看方才的情形,这小童是有些功夫傍身的。
淮璎柔声道:“你要去哪?我们送你去便是。”
小童神情戒备,看向淮璎,做了紧口的袖子因为自己的动作滑落下去,露出手上狰狞的疤痕。
“我要去长宁寺,寻我的亲侄。事成以后,必有重赏。”
淮璎与淮铭一阵语塞,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事成以后,必有重赏”这样的做派。
“好巧,我们正要去长宁寺。”淮璎抬起手,想慢慢的将小童的手拿开,小童见状却是逼得更紧,眼神也更凶狠几分。
淮璎烦了,索性忽然发难,一把抓住小童的手腕反制于她的背后。小童吃痛,却无论如何也不愿丢掉手中的刀。
“倒是很缺安全感。”淮璎感觉自己抓住的这个手腕,轻轻一折便能折断,“有点功夫,但身体不济,怎敢干这种胁迫人的事?方才是有人追杀你?”
“放开我。”小童龇牙咧嘴,拼命想要挣脱,但狠劲再足也抵不过气力太小,淮璎这种平时恐怕鸡都逮不住的人,也能轻松制服她。
淮璎对淮铭道:“看来长宁寺是去不成了,想必有什么险情在那发生。”
说这,淮璎又看向这小童:“你把知道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或者,我们送你去见官,你自去跟官差说。”
淮铭道:“官差老爷此刻已经歇息了,恐怕待会只有见宵禁巡逻卫兵的份,那卫兵都是些凶狠的,打起人来管你是好是坏。”
淮璎跟他一唱一和:“便去官府门口砸门,有何不可?在徐州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这样报官。”
小童挣扎不脱,卸了力,小刀也终于从她手中掉落:“我都说了,要去长宁寺寻我亲侄,只是家中人不让我去,故而躲避家中人而已。”
“你亲侄?你年纪如此小,你亲侄想必更为年幼……”淮璎思索着。
小童忙道:“他一个人在寺庙之中,我放不下心。”
淮铭迟疑:“小小年纪,怎么一人在寺庙里?”
淮璎将小童的小刀丢给淮铭,放开了小童,掀起她的衣袖看她身上的伤。所瞧之处,触目惊心,整只手竟无一处是好的。
“你家里人打你?”淮璎放下袖子,掩住这些疤痕,扯下小童脸上的面纱,瞧着她眉清目秀,约莫是个小姑娘,语气软了些许。
小女童只是魔怔般反复道:“我要去见他。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淮铭想了想,“既然如此,小童生你便先随我们歇到客栈,马上便是宵禁的时辰了。明日我们便带你去寻你的亲侄,可好?”
小童张大了眼,拼命摇头:“不行,不行。明日他恐怕就不在寺庙之中,再想找他,就难了。”
淮铭与淮璎对视一眼,“离家出走?现在的小童,这么不让人省心么。”
淮璎抬手揉揉小童的头,小童畏惧的缩在一旁,除了提到侄子时,别的时候都一惊一乍,似乎身边所有人都会伤害她一般。
淮璎道:“也许并非是不让人省心,遇见了这么歹毒的一家子,漂漂亮亮的小童打成这副模样,料想她的侄子也是受了磋磨,才逃跑的。明日若是她口中的亲侄就要去往别处,我们还是早些去寻到那个孩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淮璎看向这个小童:“我们现在带你去寻你的亲侄。你唤作什么名字?”
小童抱着腿缩在角落里,不语。
淮铭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暂且唤她阿丢吧。”
听到这个称呼,小女孩两手抱着头,如看见了什么可怖的场景一般,泪在眼眶里打转:“不……不要丢。”
“那你总该告诉我们,你叫什么,日后也好寻到你的家人,就算你的家人有错,我们可以报官惩罚他们。我看你衣裙花样虽简约,用料却是普通人家用不起的,家境定当殷实,想要寻到不会太难。”淮璎抬手想要安抚她,踌躇几息,终究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我……我叫阿音。”
阿音。虽然只是个称呼,她还是没有告诉全名是什么,但总比一点也不知道的好。小女孩防备心太重,淮璎只觉得她可怜,从食盒里掏出了一块糕点给她,
“饿不饿?”
阿音将糕点一把拍落在地,淮铭责怪的看了小女孩一眼,将糕点捡起来,擦了擦,“趁着成衣铺尚未打烊,看有没有黑色衣裙或长袍,赶制夜行衣肯定是来不及了,但若真有危险,在夜色里黑色衣裳也能起些作用。”
淮铭吩咐外头跟着的两个吃干饭的护院,“你们去买,若是买不到再跟上来便是。”
马车已经经过皇城门远处,因为不可靠太近,远远看着,也并没有看见太子殿下的车驾,因此马车倒转直奔长宁寺而去,因着阿音这一段插曲,现在已经行驶出一大段距离。
“赶快些,宵禁之前得到长宁寺。”淮璎催促着马夫,又看向淮铭,“那小童能躲在长宁寺,说明长宁寺暂且是安全的。待到明日一早,便将这两个小童带回家中,以作打算。”
听到这句话,阿音的神情总算是安定了一些,只缩在一旁,警惕的看着两人。
“换什么衣服也没用,你们若靠近长宁寺,恐怕会落得个死无全尸。”阿音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