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登州驿馆。
凌夺神色凝重地看着截到的这封信。
淮璎自己熬了一碗汤,给凌夺送来,凌夺正要收好信,看见她,停住了动作。
指节夹住信,朝淮璎晃了晃,“要看吗?”
淮璎将汤放在他身旁的桌案上,原是想问“这样好吗”,但想想若是不妥凌夺也不会提起,于是她应道,“好。”
淮璎展开信,信上所写:所供不足,难以维系,迟则生变。
“这是何意?”淮璎将信还给他。
想来情况有些复杂,凌夺并没有接话,而是侧目去看她端来的汤,“怎么这么臭?”
“…良药苦口,良汤熏鼻,喝了补补身子。”
什么良汤熏鼻,胡说八道。凌夺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该不会是你做的?”
“是。”
凌夺抬手想端起汤碗来,手却滞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你喝得下去?来,试汤。”
淮璎走上前来,端起汤碗,敛了敛眉,确实有些太臭了。
她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妾还能毒死殿下不成。”
凌夺神情寻常,“不好说。”
真不好说。
和情夫谋杀丈夫的事,不是没有。
“……”淮璎将汤碗放在凌夺身边,便听凌夺有些犹豫地开口,
“以后可以做些好吃的吗?”
淮璎扯出一个干笑,“殿下,我是妾,不是婢子。”
凌夺无奈地喝下这一碗汤,面上倒是冷淡,只额角青筋略起。
淮璎自从跟了他,他前有捉奸,后要应付菜汤谋杀,这日子属实过的太艰难了些。
第二日醒来时,凌夺看见淮璎正坐在轩榥旁看他的书。
凌夺唤来下人伺候他洗漱,问得付一尚还昏沉着,那信使供出信要送往京城,只是送给谁,他不知道。
“那信使说,只是将信送去京城指定的地点,旁的一概不知。”下人道。
凌夺解开衣裳就要更衣,“自然,因为送信的不止他一人。只是其他的信恐怕拦不住了。去吧,继续审审。”
下人接令退下,淮璎也合上书要出去。
凌夺刚脱了上衣,听见淮璎动作的声音,抬头看她,“你也去收拾东西,明日启程。”
淮璎垂着眼没看他,“是,殿下。”
凌夺低眼看看自己身上伤,“你又不是没见过,垂着头做什么。”
淮璎噎了噎,转念一想,他为什么不等她出去了再换衣服?
不就是给她看的吗?
在这展示身材么?
淮璎抬起头,盯着凌夺的上身,仔细的欣赏着他线条流畅的肌肉来。
从胸肌,到腹肌。
那些斑驳的伤与疤痕仿佛只是为他增添战损的美感,交错在滑嫩的肌肤上。
她甚至还特别正直地在脑中构思着怎么画出来能凸显出他的男子魅力,
然后拿去卖个好价钱。
目光顺着腹肌慢慢下滑,看着每一块肌肉隆起与凹陷皆完美无缺。
她甚至还赞叹地轻轻“啧”了一声。
“…出去。”凌夺脸色一黑,背过身去。
淮璎弯起一个笑,“是,殿下。”
嘁,谁怕谁。还能让他逗弄不成。
入夜,凌夺身着一身玄衣,拐进一条黑暗的近路小巷里,而在他前方,亦有一人,一身黑衣,面容隐在面罩之下,穿着斗篷,向凌夺来时的方向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凌夺蕴着危险的眸子微微转向他,而那人只是风轻云淡地回看凌夺一眼。
这眼神之中轻蔑之意不掩。
两人继续赶着自己的路。
带着斗篷之人一路来到了驿馆外,掏出令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着他的人都战战兢兢闭上嘴,安静行礼。
他一路走上木梯,几经回折,上了第三层,走到唯一亮着灯的房门前。
这是淮璎的住处。
他抬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淮璎便从里头慢慢打开门,露出疑惑的目光。
他上前两步,捂住淮璎的嘴巴,淮璎费力挣扎,却反抗不得。
那人用脚将门关上,便将她拖至床榻边。
这才松开了钳制住淮璎的手。
“你是谁?”淮璎惊疑地看着来人。
来人悠哉地坐在了她的床榻上,一双眼弯了起来,“好久不见,阿璎。”
这嗓音……
淮璎挪步上前,慢慢抬起手伸向他的面罩。
来人只是看着淮璎动作,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淮璎轻轻拽下了来人的面罩,入目是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他一开口说话,就露出了他的小虎牙,
“嫂嫂,看起来你最近不是很开心?”
“小九王?”淮璎舒了口气,“你怎会在登州?”
“本王来南边儿办事,途径登州,知道殿下在此处歇脚,便想着来看看你。”
这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知道殿下在这,所以,来看看她?
“还请小九王快些出去。”淮璎走回门边,将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凌祁渊耸耸肩,向她走去,“好吧,不过…”
待到淮璎身边时,凌祁渊忽然出手,钳制住淮璎,从怀中拿出一块布,塞住了淮璎的嘴巴,又从怀中抽出一块长布,绑住她的两手,提着她从窗户跃下。
上一回在徐州老宅时,凌祁渊分明没有轻功,翻个墙都摔得一身狼狈,可眼下这轻功竟带上一人毫不费力。
淮璎想到凌祁渊那日同她说的——
“淮璎,我万事不争。幼时写不出的文章与策论,非我不会;幼时射不中的靶心,也非我握不住弓箭。”
只是,不愿去露出锋芒而已。
想来是真的。
至少就这段让她二人安稳落地的轻功,并不比凌夺差上多少。
楼下停着一匹马,凌祁渊将淮璎丢在马上,便翻身上马,往一个方向奔去。
淮璎说不了话,挣扎了一会儿,索性安静下来。
凌祁渊抓她有什么用?她想不明白。
直到一条黑暗的巷道之中,凌祁渊又再次面对上了那人。
那人如烟岚云岫的远山一般,泠泠清贵,一身玄衣也未能将他的气质变得凶狠几分。
与他相较,凌祁渊更觉自己内心深处藏起来的那块地方,无比阴暗与肮脏。
明明,凌祁渊才是不染血腥的那个人。
凌祁渊抬起手来,冲凌夺打了个招呼。
凌夺手中也钳制着一名男子,方从屋子里出来,便见不远处凌祁渊用刀抵在淮璎的脖颈处,远远看着他。
“小九,你在做什么?”凌夺钳制住男子向凌祁渊靠近,眼底沉着细微不可置信。
淮璎感觉到身边的凌祁渊气势陡然冷了下来,与以往相较仿佛变了一个人,
“好哥哥,不如你猜猜。”
凌夺自然也察觉到凌祁渊语气的不对劲,眼底透出了看穿一切的轻视,这轻视十分不经意,恐怕凌夺都无心露出这般神色,对于凌祁渊来说却侮辱更甚。
凌夺淡声,“你想,换他?”
说的是他手里之人。
“原来往日和皇兄作对的人,说起话做起事来都这么省事。”凌祁渊笑了起来。
淮璎说不出话,只挣着身子往剑刃上凑了些,意思很明显,就是死也休想拿她威胁人。
凌祁渊环住她肩的手更紧了些,迫使她安分。
凌夺将手里的人往前推了推,“换。”
好似这事想都不用想。
淮璎摇着头,凌祁渊侧着脸看她的神情,目光倏地变得更清明了一些。
凌祁渊将手中刀刃向方才被凌夺挟持的男子飞去,正中他胸腔处,那男子吐出一口血来,跌跪在地,一阵呜噎说不出话来。
凌祁渊抓住淮璎,上马要走,
“你是救他,还是来追我,哥哥可要想清楚。他是唯一的线索了。”
说完,笑了一声,打马便逃。
凌夺上前两步,抓住中刀男子的手臂,这男子一看便知情况不大好了,只是入刀的位置偏了些,是凌祁渊特意给的活命机会。
只是这机会,留的也未免太残忍了些。难以救活,徒留更漫长的折磨。
“告诉孤,先皇后…”
那男子似乎知道现在回答凌夺想知道的问题,那自己定是活不成了,只艰难地从喉间滚出一句,
“殿下,救我…我知道先皇后…徐州…”
“等着。”
凌祁渊带着淮璎一路赶马奔行,出了登州,天光大亮,才到一旁的酒招旗处停下来歇脚。
来往的客商路人看见他绑着一女子停下来,皆对他避之不及,退后着散去。
掌柜的小心翼翼上前来,“客官…您这是…”
凌祁渊环视了惊诧害怕的众人,笑了一声,“别怕,坐下来继续喝酒便是。家妻私通,在下舍不得报官,这才绑起来回去教训一番,唉。”
说着,他颇为受委屈的模样,用袖背擦了擦眼睛。
他来到马身边,将淮璎抱下马,替她解开绳索,又扯出口中的布,低低道,“安分点,不想牵连你在京中的家人的话。”
淮璎看着凌祁渊,没有说话,尚算镇定地随他走到桌案边坐下。
周围人见状也慢慢放下心来,继续赶路的赶路、饮酒的饮酒。
有一二胆大的瞧着淮璎与凌祁渊的姿色,颇为欣赏又满带惋惜地对凌祁渊道,“私通可是要命的罪,公子你还真饶过了她去?”
“可不是嘛。”
小二的替凌祁渊端了酒上来,凌祁渊还替淮璎要了碗面,小二应了声“好嘞”。
凌祁渊这才看向说话那人,“没办法,舍不得。”
说着,将目光转向淮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为夫不够俊俏和勇猛吗?怎能干出这种事来。”
淮璎猛饮一碗酒,“他不会放过你。”
“瞧瞧,”凌祁渊叹了口气,“这都光明正大和情郎谋算着谋害亲夫了。”
周围人又挖苦了淮璎几句,见凌祁渊与淮璎不再搭理,也就没有再多言。淮璎吃着热面,恢复着体力,凌祁渊擦拭着剑,从剑身上看见自己蓄了些胡茬的脸。
“你要带我去哪?”淮璎忽然问。
凌祁渊侧目看她,没有说话。
却在下一刻,吐出一口血来。
淮璎惊诧地看他,“你这是…”
周围人也大惊着站起来,四散着退后:“果然谋害亲夫啊!”
凌祁渊摆摆手,“无妨,先前受了伤。”
淮璎想到了那封信,靠近了凌祁渊一些,凑在他耳边道,“莫非南域乱象与你有关?”
“淮璎,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纵然是天塌下来,总有人在你面前顶着。我听说了,他与你不睦…”说着,凌祁渊又猛咳几声,似乎是将方才没说的话咽了下去,掉转了话锋,“嫁给他,非你自愿,我可以帮你。”
“无需帮,殿…他说了,待此行事了,自会将我休弃,放我自由。”
凌祁渊笑了一声,“你们都已经相看两厌到这种地步了吗?”
淮璎不语,凌祁渊接着道,“那看来绑你来牵制他确实是绑错了人,不过,掳个美人回家也不算亏。”
淮璎凝眉,“你父亲与你父亲的手下们若是知道此事,你…”
凌祁渊抬手,揉了揉淮璎的头,“他们没有闲情管我。”
话罢,凌祁渊拉起淮璎,将她带上马,便要继续赶路。
策马前,他微微倾身,在淮璎耳边道,
“要变天了。”
留在原地的众人能隐隐听到他们的对话,所以他们才说的隐晦了些。
马蹄扬起尘土,眼下见这两人离去,一直竖耳听着他们对话的众人面面相觑:“到底哪个是情郎?”
“我听着这个才是啊!”
“可不是嘛!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