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咒灵真好啊。
白鸟凪很难不这么觉得。
死掉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会污染环境,也不会麻烦清洁工。
人类就不一样了。
人类的尸体,死后留下的身躯,不再有生命迹象的残留,是丑陋的,肮脏的,恶心的。
白鸟凪见到的第一具人类的尸体是她的父亲白鸟春树。
死因是车祸。
被碾压的脑袋几乎看不出是谁,白鸟夏花最爱的那双灰蓝色眼睛也融在那滩血肉模糊里,像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呕吐物。
恶心。
趴在脏兮兮的爸爸身上哭到晕厥的妈妈。
想要把她眼睛挖出来的妈妈。
即使爸爸在腐烂也尖叫着不允许火化结果被警察抓走的妈妈……
是深深爱着爸爸的吧?
所以她变成了白鸟凪见到的第二具人类尸体。
这么说其实不太恰当。
因为她被炸得七零八落后又烧得焦焦的,警察都差点找不到她的残留。
……
真恶心。
人类的尸体真恶心。
不管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最终的尸体都只不过是留给世界的垃圾罢了。
不负责任。
任性。
从这方面看来死亡像一场解脱。
不管有多痛苦,只要死掉,就好像哈哈大笑对世界上“笨蛋,去处理这些肮脏的垃圾吧”,然后人世间的一切快乐苦痛等等都无关紧要。
无论是陌生的人,还是重要的人或者是仇人都无关紧要。
伤害了这么多学生的咒灵被祓除得干干净净。
被伤害的狗卷棘躺在血泊里似乎成了个尸体。
白鸟凪不是很能看出来。
他好像在呼吸,又好像没有。
狗卷棘趴在那里,在家入硝子来之前不宜被挪动,所以白鸟凪只是伸手确认了一下他的的体温和脉搏。
刚刚还爬起来想用咒言的家伙身上竟然被穿了个洞,白鸟凪还以为他只是像以前一样被反噬所以在吐血。
所以她之前只是生气。
……
血液的红色鲜明刺目,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空茫而遥远。
这是白鸟夏花当时的感觉吗?
这个就是因为爱吗?
可是她会感到嫉妒呢?
作为被咒灵重点针对的目标,狗卷棘是学生中受伤最重的。
即使被家入硝子治疗过,他也依旧睡得昏天黑地。
上次白鸟凪出任务昏迷,狗卷棘在门口等她醒。
现在风水轮流转,只不过白鸟凪等的位置和方式不太一样。
狗卷棘恢复意识时已经是晚上,房间里很黑。睡得很沉的他醒得有点慢,只是迷迷糊糊感觉身上很沉。
也是,他都被咒灵用树枝当成食物串着玩了,身体不适很正常。
时间流逝,他的大脑越来越清醒,终于有一瞬间意识到这是物理意义上的很沉。
有个人枕在他胸口,轻盈柔和的青柠气息笼罩着他,熟悉到差点察觉不到。
本就是浅眠,枕着的地方倏地剧烈振动,白鸟凪立刻就醒了。
她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刚睡醒还带着鼻音:“你睡得也太久了吧?”
“……凪?”
黑暗中的一切都不甚清晰,狗卷棘适应了环境的眼睛只能勉强看清白鸟凪的轮廓,似乎是转头看向了他,微凉的发丝落在他手上。
“声音哑哑的,嗓子还在痛吗?”
听起来是普通的关心。
狗卷棘大脑有些混乱:“木鱼花。”
只是因为刚睡醒。
“我知道哦。”狗卷棘听到白鸟凪轻轻笑了一下,“是因为刚睡醒吧?”
“鲑鱼……”
“硝子老师来得很及时,但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凪。”
“……嗯?”
狗卷棘的声音变得短促:“凪,金枪鱼,生筋子!”
他在表达“凪也来得很及时,这是他很重要,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
布料摩擦的声音。
白鸟凪的轮廓靠了过来。
细腻光滑的绸带蒙住了他的眼睛,在后脑勺轻柔地系了个蝴蝶结。
“鲑鱼子?”
“我要开灯了。”
温热柔软的上半身带着浅淡的青柠气息越过他,“咔嚓”一声白炽灯的亮光盈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即使眼睛被遮住也能感受到亮光,发带的意义是不让突如其来的亮光刺激到眼睛。
“眼睛。”
狗卷棘嗅觉和听觉确认着位置,担心地摸向白鸟凪的脸。
手在半路就被抓住,狗卷棘又听到她在笑,轻轻浅浅的气音,显得很温柔:“你好喜欢左右言他。”
“鲑鱼子?”
“别打断我了,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感觉时间差不多,白鸟凪解开了绑在他眼睛上的发带。
浅蓝的绸带顺着重力滑落,狗卷棘一睁眼就看到那双温柔含笑的灰蓝色眼眸。
好奇怪。
“棘,学反转术式吧。”
狗卷棘:“?”
这是想学就能学会的吗?
他脸上的震惊之色实在太明显,白鸟凪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硝子老师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赶到。把希望都压在别人身上因为太危险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
温柔的,善解人意的。
“……”
“这次我真的很担心你,你是受伤最重的,果然是咒灵刻意的报复吧?区区咒灵……”
有点埋怨的。
“……”
“你还活着就好。”
违和的。
“……”
“棘,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了。”白鸟凪拉着他的手,微蹙的眉间蕴着忧愁,“来学反转术式吧?”
“……”
灰蓝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怎么不说话?”
狗卷棘第一次不是以害羞的心情躲开了对视。
他开始寻找手机,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睡衣,身上也过于干爽了。
平时应该是胖达帮忙,但是白鸟凪今天在这里……
白鸟凪看着狗卷棘的脸和耳朵越来越红,眼神也变得慌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你的手机摔没了,先用我的吧。”
“!!!”
这个消息对狗卷棘的打击似乎很大,他整个人都傻掉了,慢半拍才接过。
【什么都没有了吗?】
白鸟凪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白鸟凪凝视着他低落的模样,倏地绽出一个笑容:“骗你的,还在呢。”
狗卷棘惊讶地抬头,又听到她问:“你之前想说什么?”
他的指尖无意识在屏幕上敲了敲,清脆的声音让他从思虑中回神。
【凪,你在生气吗?】
眼睫半遮掩着瞳眸,白鸟凪专注地看着那行字,似是在思考,但最后也没回答什么,而是反问他。
“现在应该生气吗?”
【因为我让你担心了……】
“野蔷薇他们也让我很担心,而且这是没办法的事,也不是你的错……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怎么避免这种事上。”
白鸟凪揉了揉他的脸:“来学反转术式吧,高专有四个人会呢,棘一定可以做到的。”
狗卷棘感觉喉咙发紧:“木鱼花。”
“嗯?你不想学吗?”
“……”
狗卷棘低头打字时,白鸟凪凑近了和他贴着额头,垂眸注视着屏幕,呼吸交织在一起。
【我和钉崎他们不一样】
【我】
白鸟凪的手背遮挡了屏幕,指尖在侧边的关机键轻轻一按。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狗卷棘的味道。
额头触碰时的温暖让她安心,仿佛这样可以突破□□掌握对方的一切思想与情感。
“我知道哦——爱是独占的,是失控的,是不理智的。”白鸟凪握着他的手直起身,眼睛温和而明亮,“你一直看着我,我知道的。你对我来说是特殊的,不需要怀疑这一点。”
不是这个。
狗卷棘微微用力,却没抽动手机。
白鸟凪把手机拿走,起身。
狗卷棘抓住她的手腕,被推开,只能跟着她走向门口。
“凪!”
开门的动作顿住,注意力被强行集中在对方身上,白鸟凪回头,看起来有些无奈。
“我只是回去换衣服,你也饿了吧?洗漱完换好衣服来找我,到时候把手机还给你。”
“木鱼花,金枪鱼蛋黄酱。”
门被关上。
“……”
狗卷棘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换好衣服。
或许他应该先问问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但敲了门发现隔壁的胖达不在,其他人不知道在哪,他也没有手机。
如果他可以正常说话就好了。
如果他的术式不是咒言就好了。
否定他的术式,相当于否定他本身吗?
狗卷棘敲响了白鸟凪房间的门,门很快开了。
“凪,把我……!”
粉色的木乃伊抵在他嘴上,狗卷棘睁大的眼睛对上白鸟凪有些冰冷的眼神。
“你要命令我吗?”
狗卷棘猝不及防被拽进来,他也没想反抗,顺手把门关上了。
早就饥肠辘辘,但说真的,一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他期期艾艾地拉住她的手,声音刻意拉得绵软清甜:“鲣鱼干……”
白鸟凪似乎不生气了,她穿着收腰的长裙,从桌子上拿起他的手机递给他。
“就算不用咒言我也会给你的,我又不会霸占你的手机。”
狗卷棘摇头。
他的手机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屏幕没有裂痕,指纹解锁的速度也很快。
不枉他打架的时候特地保护了。
【我不是想要手机,是想你像对加茂前辈一样把我变成小孩子】
【五岁之前的我是可以正常说话的】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白鸟凪静静地看着他,没说好还是不好。
直到狗卷棘又紧张起来,才看到她弯起眉眼,拉长的声音漾着清甜的笑意。
“这样啊,小时候的棘,你想要这样的。”
那只白皙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我也想看看,所以可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