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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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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一黎看着陈西原的样子,好像已经知道了未来。

    这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事,有人前仆后继地走别人走过的老路,不知道疼,也就不听劝。所以蒋一黎什么都没说,听他讲着白樵,自己心里想着宋衍,他喝着酒,看陈西原抽烟,忽然有种凄凉的感觉,好像故事的散场,两个孤家寡人对镜自照,比比谁更悲伤。

    门外寒风依旧,大雪落下,满地清白。

    黑压压的云里,一道光渗了进来。

    天亮了。

    蒋一黎说:“宋衍跟我以后,我有时候会想我那前几年,没有他的生活,觉得过得都是什么狗屁日子。”

    陈西原看着他,不说话,就在一边自顾自地抽烟。蒋一黎也看出来了,那眼神里有讥诮,有不屑。他想,如果说陈西原今天对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他大概也就是这么个眼神。

    他们这群人,整天鼻孔朝天地活着,从来不把下边人当人,当个畜生,当个物件,现在说自己真栽到这上面,还真挺可笑的。

    “蒋一黎,你也知道,他是个男孩。”

    对面的人苦笑了两声,没再说话,继续低着头喝酒。

    他也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到他这境地,谁都没想到。

    除夕夜的时候,各个房子里都亮着灯火,一片欢欣笑闹。应晨也已经回家了,白樵一个人在宿舍,打算自己拿小锅煮点饺子吃,也不算罔顾了这气氛。

    她再次接到了陈西原的电话。他跟她说,如果没事的的就来陪自己过个年。

    这一次还是郑叔来接的人,他从来都笑呵呵的,见着她,一口一个“闺女”的喊着,别提多亲切了。

    车子在柏森停下,她第二次到陈西原这里来,服务生已经认识了她,应该也是提前被陈西原交代了,直接带她去了楼上。

    打开门,他还是那么衣服装扮,白t黑短裤,和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樵成了鲜明的对比。

    “瞧你,跟个粽子似的。”陈西原把她请进门,“外面冷,快进来。”

    白樵进了房间,里面的温度比外面高很多,陈西原让她把外面的棉服脱下来。

    她照做了,里面穿了一件黑色有些修身的毛衣,将女孩的体态勾勒的恰到好处。

    陈西原的余光扫到,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他们两个都不会做饭,陈西原不用说,兴许都没见过厨房长什么样,白樵从小到大都是吃食堂过来的,两人就在房间里吃着酒店里送上来的饺子,电视里放着新春晚会,林俊杰在台上唱《一千年以后》,成了后来很多人的手机彩铃。

    钟声响起,零五年画上了句号,举国欢庆零六年的到来。

    春晚结束,他们又找了一部电影看,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看的那一部,后来两人都睡着了,靠在沙发上和彼此的身上,但也睡了没多久,外面的烟花声就把人给吵醒了。

    白樵忍不住问他:“怎么不跟你家人一起过年?”

    陈西原也毫不避讳地跟她坦白:“家里人身份特殊,一般都在年后几天聚。”

    她也没有细问,只是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想。陈西原这样的家庭,一层一层垒着,才能始终屹立不倒,根深蒂固。

    “今天大年初一呢,给自己放放假,陪我去看场电影吧。”陈西原从卧室里走出,已经收拾齐整,穿了件灰色大衣,不似曾经那么吊儿郎当的模样了。

    白樵回头看他,笑着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陈西原这个人,正经挺好看的。

    陈西原带她去了一家商场,一部电影的首映礼就在这儿,传媒公司的朋友给了他两张首映礼的票,正好今天带着白樵一块去看。

    那是部有些俗套的爱情电影,男女主年少时相互暗恋,但都没有说出口,长大后再次重逢,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要在一起了,可是女主却出了意外。男主悲痛欲绝,三个月后还是遵从家里的决定和别人结婚生子,故事到这里结束。

    白樵在昏暗的电影院低声问他:“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了。”陈西原说,“女主去世了,男主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她有些悲伤地叹息:“他对她的爱只有三个月啊。”

    陈西原听出女孩音色不对,发觉她是一个很容易共情的人,于是耐心哄她:“白樵,你能说他在以后的日子里不会想起她,想起她不会痛苦吗?爱是一回事,生活是一回事。这还是电影呢,生活里谁能跟着心走?”

    她问了一句很幼稚的话:“为什么不能?”

    “身不由己啊。”他淡淡开口,在昏暗中看向身侧明眸皓齿的姑娘,指尖轻轻流淌过她的发尾,“你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白樵抿嘴沉默,似在思索,那双秀丽的眉头轻轻皱在一处,在她额间隆起一道沟壑。

    他有些后悔选了这个电影,把姑娘都给弄得郁闷了。

    灯光亮起,主演和导演上来致谢,还有观众提问环节。一个女生站起来问主演,为什么男主角仅仅三个月后就觉得结婚了,难道那些爱都是假的吗?

    男主演回答她,“爱是真的,但爱不是全部。”

    身边的人又说了什么,零零散散的,偶尔观众席上会发出一阵笑声,两人都没有再听,等到散场时分,他们比肩从幽暗的长廊里走出,如最寻常的一对伴侣。

    初一的商场还是挺热闹的,人潮涌动,陈西原看着身边系着红色围巾,穿着白色棉服的姑娘,此刻她的眼里,还萦绕着淡淡的忧伤,像是还没从刚才的电影里走出来。

    那双如深海一样忧郁的双眸。

    “已经半年了。”陈西原忽然开口。

    白樵有些不明所以:“嗯?”

    他看着她说:“从我遇上你,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

    “是呀,那时候下着大雨,现在都下起大雪了。”

    两人坐电梯下了一楼,隔着玻璃窗看见天上有雪飘落了下来,雪花很大,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笑着跟他说起自己的事:“以前我在扬州,很少见这么大的雪花,那边也很少下雪。”

    陈西原第一次问起她的家事:“过年怎么没回家?”

    “我没有家。”白樵说,语气很淡然平静,“我是个孤儿,爸妈在我还没一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他们只养我到十八岁,剩下的生活费和学费,就要我自己赚了。”

    陈西原的眼眸未动,静静听着她说:“你知道吗陈西原,你那时候给我那条手帕,我知道它价格不菲,我当时就想,要是卖了会值多少钱。”

    “后来呢,你卖了吗?”

    两人出了商场,已经进到车里。

    白樵摇摇头说:“没有,后来它又被雨淋湿了,再洗好晒干,就变皱了,卖不着什么好价钱。”

    陈西原笑了,发动了车子:“那我下次给你批发一堆让你在学校卖。”

    车上放起了陈奕迅的《明年今日》,白樵靠在窗边,小声跟着唱了起来:明年今日,别再要失眠,床褥都改变……

    他忽然觉得,她的声音唱起粤语歌,竟然有一种别样的温柔小意。

    他开车开的一直都很慢,悠悠哉哉的,像是在欣赏什么景致似的。半个小时后,才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白樵开门看,竟然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地方。

    雪花虽然大,但也飘得慢悠悠的,落在人肩上,还没等化开就被拂了下去。两人都没大伞,就这么走下去了。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铺在地上,檐上,意境清幽。

    陈西原朝她伸手:“白樵,路滑,扶着我吧。”

    白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错愕,但还是伸出了手,正要握住他手腕时,他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扣在一起。

    两人的手都是凉的,车上暖气的余温一遇着风就散了。白樵抬起头看他,他依旧泰然自若,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她旋即底下了头,什么都没说,跟在他身边。

    他们又进到那间辟出一扇梅花窗的房间,两人相对而坐,不多时,侍应生就把菜品端上来了,还贴心的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汤,放在他们跟前。鱼汤上还飘着热气,乳白色的汤上飘着点绿色的葱花,她拿调羹舀起一勺尝,很鲜。

    陈西原笑说:“这鱼原来是养在那个荷花池里的,说不准前一阵儿还吃过我喂的食呢。”

    白樵笑得莞尔,一脸满足:“好喝。”

    看着她那模样,那时候心里真就一股冲动,想着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烦心事,就让姑娘这么笑着,他也能跟着心满意足。

    “再想喝可就要等着开春了,一下雪,后边的荷花池昨夜刚结了冰。”

    白樵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说:“见你挺喜欢吃这鱼的,昨天刚打电话问的,老板说就剩两条了,全给我们留着。所以说啊,可别浪费,让着两条鱼死得其所。”

    白樵抿抿嘴笑了,又低下头喝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那天白樵吃的真挺不少,尤其是那道鱼汤和水煮鱼。吃过饭,还喝了不少沙枣茶。

    吃过饭,外面的雪已经下得挺大的了,地上还有了些积雪。他们进来的那条小道上的竹枝也被积雪压的有些弯。

    一个侍应生打着伞到了那条道上,伸手摇了摇竹身,白雪下去的瞬间,原本低下去的枝头立马挺立了起来。

    雪压竹枝低复举。[1]

    陈西原照例又带着她去了后院,说下了雪,那里的风景挺好看的。他们穿过几道回廊,轻车熟路地到了后院那个荷花池。如他所说,池子已经结上了冰,厚厚的一层,原本的枯荷只剩下没两支,孤零零地在那立着。

    天上飘着大雪,随风而动,天地之间一片澄明。

    白樵手扶着漆红的栏杆,手也被冻得通红了,但还是看着远处,嘴里发出一声喟叹。

    这次陈西原没有站在她的身边。

    “真的挺好看的……”

    她的话音未落,就感到肩上一紧,身后人在拥着她的肩膀。熟悉的冷香沁到她的鼻腔里,天地仿佛失色了,只余身后的男人越来越近,他的头低下去,声音绕在她的耳畔,温热,湿痒,让人心猿意马。

    “白樵,跟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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