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章 又见玉蓉(2)
这一日,正逢李公子有几个从前的同窗好友来家中做客。
李公子央着顾玉蓉出门给他买酒。因为他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平日里李老夫人并不允许他喝酒。
顾玉蓉也是没有办法,只能避开婆母,偷偷出去给他买酒。
为了不让李公子喝完酒之后,十天半月卧床不起,顾玉蓉只能想办法去给他买最淡的清酒。这就需要店家有诚信,能耐心地给她介绍酒的品性,不糊弄她才行。
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那些酒铺的店家为了生意,明明是很烈的浓酒也拿给玉蓉,回家之后李公子喝完,第二天就肠胃虚弱卧床不起。亏得李公子心里维护玉蓉,每次都是人在病床之上,还要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粒碎银塞给看病的大夫,这才能在李老夫人的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遮掩了过去。
顾玉蓉琢磨着,要找一家熟悉的酒铺。只有这样,店家给推荐的酒品,她才敢放心地买回家去。于是,顾玉蓉的脑海里想到了“云欢酒铺”和“顾欢颜”。
顾玉蓉走了两条街,到了云欢酒铺的门口。
云欢酒铺的生意一直很好,门店里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玉蓉进到店铺里面,恰巧欢颜也在。她朝着柜台后面的欢颜走过去,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欢颜看到是她,连忙招呼着:“玉蓉姐姐,你今天是得了空闲吗?”
“哦,没有。是李郎的几个同窗到家中做客,我是来买酒的。”顾玉蓉的语气十分平淡。
这时,旁边也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来买酒,顾江和顾琳热情地招呼着。
“那好啊!玉蓉姐姐想买哪种酒呢?是要本店的招牌酒,还是要一些口味儿经典的名酒佳酿?”欢颜满脸笑意地询问着。
“嗯,都不是。我想要买那种口味儿最清淡的酒,最好是那种没有什么刺激性的酒。”顾玉蓉思考着说道。
“玉蓉姐姐,请问你家的客人当中是有小孩子吗?”欢颜根据顾玉蓉的描述猜测着,非常详细地介绍道,“一般家中有小孩子的话,都会喜欢这种水果酿的酒,浓度低不会醉人,还有香甜的水果味,很好喝。”
“呃……嗯……好的。”顾玉蓉碍于面子,并不想把话说明。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李公子的身体状况。
这时,刚好又有几个客人前来买酒,把顾玉蓉挤到了一旁。
云欢酒铺的生意还真是红火呢,顾玉蓉这样想着。
她在等待欢颜去拿酒的时候,仔细地打量了云欢小店里的环境:柜台后面的一整面墙上,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品,客人们随时来买,随时就可以拿走;屋子的中央,分散着摆放了几个雅座,有的桌面上放着好看的花束,有的侧墙上挂着书法和墨画,是给那些想在店里小坐一会儿的客人们准备的。
欢颜给玉蓉拿来了她要的水果酒。玉蓉付过钱后,不再耽搁,转身回去。
李府之中,菜已上桌。
倒上了玉蓉刚买回来的水果酒。李公子和几个同窗吟诗作对,还玩了很多书香名流之间盛传的行酒令;总共不过是些文字类的游戏罢了,几个人自得其中,倒也能寻一些平日里难得的快乐。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李公子和同窗们的聚会终于散去。
鸳鸯床上,李公子看上去非常高兴,搂着顾玉蓉说了很多情话。
第二天,早膳时分。
李老夫人在餐桌旁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两口子露面。她没心情吃饭,行至儿子和媳妇的房门外,才发现里面动静不对。
床榻之上,李秀才又是卧病不起,这次竟然昏迷了过去。为了不惊动婆母,玉蓉不敢声张,只是一下一下地给李公子顺着胸口,希望能帮助他理理气脉苏醒过来。
李老夫人突然间推门而入,吓坏了玉蓉。
见状,李老夫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打发身边的嬷嬷去请郎中。然后,紧接着就是痛骂玉蓉,指责她没有照顾好夫君。最后,还惩罚顾玉蓉跪了祠堂,李秀才的病一日不好,一日就不准她起来。
祠堂里,顾玉蓉委屈得痛哭。
当她哭得累了之后,痛哭就变成了痛恨!
顾玉蓉再次下定决心:她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
决心好下,誓言易立;想要做到,难如登天!
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想要获得一份能赚钱的营生,要么凭借一技之长,要么凭借有钱有势的靠山!
显然,顾玉蓉不属于后者。那么,她就只能去思考,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
顾玉蓉跪在祠堂里,想破了脑袋!
跟普通人家的女子相比,她更能识文断字一些;若以这个为营生,不过就是卖字画、写书信、开私塾,挣得那几个铜板还不够买胭脂水粉的零用。与贵府大院的夫人们相比,她的绣工针法还算不错;若以这个为营生,她的后半辈子将再也没有空闲日子,一针一线也不知道要绣到什么时候!
可是,除了这些,她还会什么呢?大概没有了。
可是,这些个行当,顾玉蓉都不想去经营:要么,她嫌弃不赚钱;要么,她根本不想去付出那份辛苦!
正在心灰意冷的时候,顾玉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她在云欢酒铺里看到的景象——络绎不绝的客人,她看中了“云欢酒铺”的生意!
首先,酿酒的原材料多来自于生活中常见的粮食,就算她经营失败,不过是在家里多存些米粮,并不会被婆母发现和责备;其次,当她学会了酿酒的程序和工艺之后,每酿造一次可以分装百十来坛,这些汤汤水水创造的暴利,让她仿佛听见了银子砸进口袋的声音。
顾玉蓉心中拿定了主意:她要学习酿酒,像顾欢颜一样正正经经地开家门店,然后坐等银子砸进她的口袋儿!
李公子的病情,终有好转的时候。顾玉蓉从祠堂里出来,表面上规矩有礼地向李老夫人认了错,心里却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打算。
不多日过后,选择了一个阳光晴朗处处祥和的好天气,顾玉蓉再次造访云欢酒铺。
她先是躲在街路拐角处的偏墙后面,观看着云欢酒铺门前往来的人群。趁着现在时间尚早,还没到中午,云欢酒铺里只有一两个客人;顾玉蓉看准了时机,大大方方地迈进了云欢酒铺的门槛。
欢颜正坐在窗前的雅座上,闲得无聊。
一转头,她看到了顾玉蓉,连忙上前招呼,道:“玉蓉姐姐,你怎么来啦!上次的水果酒,回家喝着味道可还行?”
“甚好,甚好!大人和孩子都很喜欢,连连夸赞呢!”顾玉蓉的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其实,不过是心怀目的,别有用意。
“我今儿个得了空闲,特地前来感谢妹妹!”顾玉蓉笑得好看,像花儿一样灿烂,语气亲近,言辞恳切地说道。
“谢我什么?”欢颜倒是一愣。
“多谢妹妹两次仗义援手,救我于危难!妹妹实乃女中豪杰,玉蓉想要以知己之心相交,不知妹妹可会嫌弃?”顾玉蓉一边说着,一边还郑重地揖礼。
欢颜连忙扶起了她,诚恳道:“姐姐,你怎么又提这档子事情,跟我还是这样客气!”
“我这个人啊,大大咧咧惯了!以后姐姐可不要再跟我提什么谢不谢的,既是‘知己’的情分,哪里还需要谢来谢去,倒是姐姐跟我多礼了。”欢颜看着顾玉蓉总是规规矩矩的样子,觉得她太重视礼节,柔柔弱弱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欺负了去。
“妹妹可以不提,我却时刻都要记得妹妹的恩情。总想着,得了空闲就来云欢酒铺坐坐,干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望妹妹不要烦我。若是什么时候,妹妹觉得我碍眼,尽管知会一声,我是会看人眼色的,就绝对不会再来叨扰,好不好?”顾玉蓉把话说得情真意切,好像心里真就是这样想的。
“姐姐哪里的话!我呀,平日里就是喜欢热闹,姐姐肯常来看我,当然求之不得!”欢颜满脸笑意,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伤了顾玉蓉纤细的心思,紧张得手脚不自在地乱放。
欢颜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顾玉蓉若总是这样规规矩矩地说话,往后的日子让她如何是好?
于是,欢颜小心地问道:“那个……玉蓉姐姐啊,我……我一向粗野惯了,咱们以后能不能,不这么说话?我是说……不这么客气?”
“妹妹的意思,是教我不要客气?”顾玉蓉娇娇柔柔地说着。
“啊?对,对!别客气,千万别客气!”欢颜大方又讲义气地礼让着。
正逢风云卿从外面摘野果回来,顾江和顾琳接过荷叶上托着的鲜果,拿到后面去清洗。
虽然,集市上有很多卖水果的摊位;但是,风云卿还是喜欢自己到山中去摘果子。因为从树上现摘的果实,要比集市上贩卖的那些新鲜许多;在旁人眼里或许并不计较,但是风云卿着实更喜欢山里的味道。
风云卿看到顾玉蓉之后,打量了一眼,没说什么。
欢颜热情地拉着顾玉蓉一起吃果子。
风云卿、顾江、顾琳、欢颜和玉蓉,围坐一桌。
吃完了水果,已经快到中午时分,店铺里陆续地来了客人。顾江和顾琳里里外外地忙活着,玉蓉也跟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柜台前,玉蓉接过顾琳打好的酒,一份一份地递到客人的手里。她的动作姿态温文尔雅,迎来送往虽然略显生疏,却处处礼貌又周到。
终于忙过了一阵儿,来店里买酒的客人,又稀稀落落地错开了时间。
玉蓉趁着不忙的时候,亲切又温柔地叫来了顾江和顾琳。原来,刚刚站在柜台前帮忙的时候,她看到了顾江和顾琳的记账方法很不得当。
对于那些,一手交钱、一手拎酒就走的客人,尚且不论。
对于那些,在店里的雅座上一边点菜、一边吃酒的客人,顾江和顾琳是这样记账的:
如果那个客人留着连腮胡须,他们两人就在账本上画一个大胡子;如果那个客人穿了一身长裙子,他们两人就在账本上画一个裙子的形状;如果那个客人戴了一顶阔草帽,他们两人就在账本上画一个草帽做记号。
假如,一桌客人要了二两酒,他们就画两个水滴;假如,一桌客人要了八两酒,他们就画八个水滴。假如,这桌客人又要了三盘小菜,他们就画三个碟子;假如,那桌客人又要了六盘小菜,他们就画六个碟子。
玉蓉借着空闲的时间,教顾江和顾琳写一些基本的汉字。比如,从“壹”到“拾”这样的数字;比如,“斤”、“两”、“杯”、“坛”这样的单位;比如“酒”、“菜”、“饭”、“肉”这样的名词。
玉蓉把这些字一一写在纸上。顾江和顾琳,就照着样子誊抄。
顾江和顾琳,虽然没上过学,却十分聪明;有人肯教,他们学得很快。
欢颜和风云卿坐在窗边的雅座上喝茶。欢颜坐在背对着门的方向,风云卿正好能看见玉蓉教顾江和顾琳写字。
欢颜喝完了手里的茶,发现风云卿时不时地就瞥看一眼柜台的方向。
她也不禁转过头去,正看到顾玉蓉提笔写字,顾江和顾琳满眼喜欢崇拜地看着她。欢颜想着,顾玉蓉到底是招人喜欢的,无论走到哪里总会吸引人的目光,想多看上两眼——尤其是男人的目光。
“玉蓉姐姐……她到底是细心的。说起来,顾江和顾琳到云欢酒铺已经有一些时日,你怎么没有想到要教他们兄妹二人写字?”欢颜一边转回头来,一边看着风云卿说道,“还好,你疏漏了的事情,现在有人想到,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好?”
“哦,是吗?你不说,我倒没觉得。”风云卿怎会听不明白欢颜话中的意思,只不过有意逗她。
欢颜气得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往后的日子里,每隔三五天,顾玉蓉就会来云欢酒铺坐坐。有的时候待一上午,说说奇闻话话家常;有的时候来一中午,忙前忙后不辞辛苦;有的时候坐一下午,带来了自己家的茶点。
一来二去,顾玉蓉就成为了云欢酒铺的常客。
西海海岸,沙滩被浪花冲洗成白黄色;海水由深蓝变成浅蓝,一层一层地涌上岸来。不远处有一座山丘,满坡的绿草地郁郁葱葱,树木偶有几棵并不成林;天空蔚蓝,阳光明媚,白云像薄纱一样铺在天际,给人无限遐想。
茜茜公主心情很好的样子,带着珊瑚正在爬山。
山丘并不算高,在珊瑚的搀扶下,茜茜公主的步子迈得还算稳当。她的手里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纸鸢,被山风吹拂得微微飘飘摇摇,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随风而起,直上云霄。
自从上次,被嘲风从冰灵兽的手中救出,茜茜公主彻底改变了对嘲风的看法。
这些日子,在西海里闲得无聊。茜茜公主让珊瑚找出了,在天宫时嘲风送来的那些礼物;恍然间发现,这些小玩意她从小到大竟然都没有玩儿过。
在众多的礼物当中,茜茜公主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五颜六色的纸鸢。
左选右选,特地找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茜茜公主要把这只纸鸢放到碧蓝碧蓝的天空里,让它飞得很高很高。
终于爬到了山坡上,看着满眼郁郁葱葱的绿草地,茜茜公主深呼了一口气,浑身轻松。
她学着百科全书里看到的样子,让珊瑚拿着纸鸢站在原地,她拽着长线快活地奔跑……跑出去很远,再让珊瑚松手放了纸鸢……然后,她继续又跑出去很远,这只纸鸢终于飞到了空中!
看着五颜六色的纸鸢越飞越高,茜茜公主的心情就越来越开朗。她快乐地在草地上奔跑着,高兴地笑着跳着,幸福满满!
珊瑚看着公主高兴,也在一旁兴奋地欢呼。
溯回小镇上,云欢酒铺里,顾玉蓉又一次造访。
她带来了自己下厨做的桃花酥点心,顾江和顾琳特别喜欢。
言谈之中,顾玉蓉侧面地说出了自己的难处;道明了婆婆时常刁难她,还让她出来赚钱养家的苦衷。
她侧面地打探口风,委婉地询问欢颜,是不是能教她学习酿酒的技术。她委委屈屈地诉苦,说自己在李府的日子有多么地不容易,整日里害怕夫家嫌弃她,却没有一技之长傍身。
下午,刚过了忙碌的时间,顾玉蓉已经回去,酒铺里的客人不算太多。
欢颜在街边的路口买了香喷喷的烤串,回到酒铺里。她一边吃着,一边若有所思地跟风云卿谈起了顾玉蓉的事情。
对于这些口味儿浓烈的东西,风云卿一向是吃不惯的。他坐在她的对面,喝着合欢花茶。
“云卿,你说玉蓉姐姐想学酿酒的技术,我们要不要教她?”欢颜刚吃下一口肉串儿,转着又黑又亮的眼睛问道。
风云卿看着她额间的合欢花印记,品了口香茶,淡然道:“一切都看你的意愿。”
“玉蓉姐姐……嗯……她为人还可以,算是我在这个小镇上交到最好的朋友吧。”欢颜又咬了口肉串儿,一边想着,一边说道。
风云卿看着她,静默不语。
他的心里却在思量:是啊,如果在正常情况下,遇到这种有困难的人,确实应该伸出援手去帮助。何况,欢颜是那么热心肠,那么乐于助人,他有什么理由不让她去帮助顾玉蓉?
如果不是风云卿事先知道了,顾玉蓉就是欢颜即将渡历的人劫,他有什么理由让欢颜避而远之?如果不是风云卿早就认出来,顾玉蓉就是当年在顾家村无数次欺负过她的坏邻居,他有什么理由让欢颜袖手旁观?
都没有,都不能,都不成立!
“云卿,你怎么不说话呀?”欢颜眨着一双黑亮水润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我说了,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意愿。”衡量再三,风云卿只能让她自己去抉择。
“我想,至少玉蓉姐姐她不是坏人。你看她行事规规矩矩知书达理的样子……”欢颜回想着和顾玉蓉认识以来发生的事情,慢吞吞地细数着,“还有,她教顾江和顾琳写字的时候,也没有藏私,实在是个好人。”
“颜颜,你不要太单纯。好人和坏人,不是通过一件事情就可以评判的。”风云卿在旁边提醒着,却没有办法把那些“前世今生”的事情一一与她说明。
黄昏,碧海山庄。
在家里的生活总是无忧无虑,欢颜每天都会从房前屋后采一束鲜花,让蓝莓送到风云卿的房间里,供他闲来观赏。
欢颜知道,客居于碧海山庄,风云卿不好亲自动手采花。可是,像他那样风雅惯了的人,连开一间酒铺都要在雅座上摆放插花,自然是希望自己客居的房里也有鲜花才好。
欢颜发现,她特别喜欢看风云卿笑,哪怕是那种浅浅淡淡的笑;就觉得,他每次笑起来都那么温柔好看,让人如沐朝阳幸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