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章 考试风波（2）
转眼就到了八方殿。
长宿老首先开口：“知道为什么召你们二人前来吗？”
“弟子不知。”林音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欢颜……欢颜……”少女结巴着，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后面的话，她没有办法做到那样厚颜无耻。师父曾说过，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却还佯装毫不知情地试图掩盖，就叫做“厚颜无耻”。
“看看吧，这是你二人的考试卷子。你们其中，到底是谁抄袭了谁的，还不从实招来！”长宿老一声厉喝，吓得林音和欢颜双双跪地。
“师尊在上，回禀师父，徒儿并不知情！”林音很是狡猾，在这样的境况下他抢先回话，便可以抢得先机。
欢颜当即变得被动，只能支支吾吾地也跟着回了一句：“弟子……不知……”
自从上次，在顾家村附近的溯回小镇上偷蒸饺，被师父责罚了之后，欢颜再不敢对风云卿有所欺瞒。无论她做什么事情，只要风云卿相问，欢颜必定据实回答。此时，她被林音设计入局逼着说谎，当下心虚得很。
跪在地上的少女，满脸惶急的模样，早已经被风云卿和长宿老尽收眼底。
看到少女如此表情，长宿老更加有理由认定，正是顾欢颜抄袭了他林音徒弟的卷子。于是，长宿老胸有成竹地向风云卿谏言，道：“掌门，但看顾欢颜如此结结巴巴慌慌张张的模样，老朽认为事实已经明了。还请掌门秉公处置，将这天性难驯的女娃儿驱逐出山！”
“是啊，还请掌门秉公处置！”跪在地上的林音，竟然厚颜无耻到恍若无事，一边心中窃喜，一边与长宿老一唱一和地排黜欢颜。
欢颜跪在地上孤立无援，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委屈得几乎就要流出眼泪来。
少女满眼哀求地望向风云卿，她此刻的全部希望都在他的唇齿之间。仿佛只要风云卿说出哪怕一句话一个字来否定她，都可以将这个看上去十分单薄的少女，瞬间打回原形，变成那个溯回小镇上的孤女，被亲生父亲贩卖抛弃，没有人再会怜惜她一眼。
风云卿全然不顾长宿老的“谏言”，他只是淡然地不作回应。
风云卿的目光温和又不失威严，认真地看向欢颜。
良久，他收回与她对望的视线。风云卿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一字一句地说道：“欢颜，为师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想原原本本说出实情的少女，当下却又犯了难。若是当众揭穿事实的真相，不但林音学长会被驱逐出浮云山，长宿老也会面上无光。自打欢颜进浮云山这小半年的时光里，她明显可以感觉到长宿老的不满情绪，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却也不想再多得罪。
两厢为难之下，欢颜又大又黑的眼眸中已经闪烁出了泪光。她只是诚恳地叩首拜道：“启禀师父，弟子没有抄袭。恳请师父不要将我驱赶出浮云山！”
风云卿但看欢颜委屈的神情，说话又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
长宿老虽然一直偏袒林音，但是此时两名弟子都说他们没有抄袭，一时之间也难断其中曲直。
最终，风云卿和长宿老只能各自领了徒弟回去。
朝露殿中。
风云卿皱起了霜眉，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欢颜依旧支吾吞吐着，回答不出一句完整像样的话来。
风云卿见状，顿时火气上涌。事情发展到了这会儿，已经不是欢颜不想说就可以不说的，是她必须要站出来为自己解释清楚。
其实，此刻没了外人，欢颜也不是不想说，她只是不敢说。欢颜心想：若是让师父知道了，在考试的时候她帮助林音学长作弊，事后又欺瞒师长，那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欢颜刚从她自己的小心思中漂移回来，就对上了风云卿正在观察她的一双丹凤眼，她兀自吓了个激灵，只能咽了下口水，给自己安了安神。
风云卿此时再没了耐心，怒目一瞪存了心要吓唬她，板起一张俊脸，郑重其事地说道：“若是再不说实话，不等明日与长宿老对质，今晚你便收拾行李，自行下山吧。”
欢颜一听师父要打发她下山，当即心中害怕。只得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字字句句据实以告。
风云卿回想起，那日他巡视考场时，欢颜一脸紧张的神色，知道她所言为真，便没有再多责怪。只是，他还要引导欢颜想出办法，学会解决问题。
风云卿收回那束凌厉的目光，神色稍缓，周身重又散发出宽容矜贵的气质，淡然道：“你如是说，师父自然信你。但是，你该想想要如何证明自己？”
欢颜懵怔在原地，年纪尚幼的她，还没有经历过那些尔虞我诈，更不明白那些投机取巧的门道，一时之间难以说出应对之策。
风云卿知道，折腾了一天，欢颜此刻应该也是累了，不想过多为难。比起追究责任，更重要的事情：欢颜还要保存足够的精力，明天为她自己洗刷清白。于是，他只简单地吩咐道：“今日你也累了，为师给你一夜的时间，要想出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
闻言，欢颜着实松了一口气。她想，今日总算逃过一劫，幸哉，幸哉！
承蒙师父恩准，欢颜回到了偏殿之中休寝，却是夜不能寐。她躺在温软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师父所说的“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
也不知是翻覆了多久，欢颜仍旧想不出可以证明自己没有抄袭的办法来，却因为过于疲惫，呼呼地睡着了。
却说，晌午时分风云卿带着欢颜离开八方殿之后。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了长宿老和林音。
长宿老一向容不得弟子们作假，更容不得弟子们欺骗。他想出了一个“读题作答”的办法，来验证林音到底是不是那个抄袭之人。他手中拿着药理知识的考试卷子，诵读上面的题目，让林音重新口头作答。
一般情况下，长宿老这样的抽查办法是很有效果的。因为，如果是当事人自己作答的卷子，怎么也能记住八九分，依照考试时所写答案的原样，不看题纸也能隔空对答出来，并且相差无多；而如果当事人是抄袭者，那就如蜻蜓点水一带而过，风吹粼波不留痕，很难将当时自己抄袭的答案，一点儿不差地原样回答出来。
但是，出人意料地。也不知道是这林音记忆力过人，还是他照欢颜抄袭的时候就暗自留了心思，他竟然能将长宿老凭空念出的题目，真的按照当时抄写在卷子上的答案，一字不差地原样回答出来。
长宿老一共抽查了三道题目，林音无一例外地，全部按照卷子上写着的答案原样说出，而且对答如流。
这下长宿老彻底放心了。他只是吹胡子瞪眼睛地将林音一通数落，骂得是体无完肤，若不是相信了林音不是那个抄袭作弊的弟子，他恨不能早就将他驱逐出山。
长宿老胸有成竹，他认准了自己的徒弟不会行抄袭之事。末了，他还自信满满地嘱咐了林音一句：“明日你当着天尊的面，只需据实以告，说出实情便好。掌门最是正直，不会为难与你。”
“是，弟子遵命！”林音以为自己真的能够蒙混过关，庆幸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欢颜早早地便醒转过来。
当她意识到，昨晚她还没有想出自证清白的办法，就早早地睡了过去，心里开始幼稚地埋怨自己，懊悔不已。
她可爱地抱着自己的脑袋轻敲了两下，继续陷入了冥思苦想当中。但是，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只是过了一小会儿的功夫，红翎儿和绿翎儿就叽叽喳喳地吵嚷着来叫她起床了。
辰时初刻，八方殿中。
风云卿和长宿老正坐于上，欢颜和林音跪伏于下。
“欢颜，既然你说自己没有抄袭，为师给了你一夜的时间，你可找出了自证清白的法子？”风云卿的声音如玉质幽兰一般动听。
“回禀师父，欢颜请求再考一次！”欢颜自信且笃定地说道。这是今早时分红翎儿和绿翎儿一起帮欢颜想出的办法。
“哦？具体的方法，说来听听。”风云卿鼓励欢颜道。
“弟子与林音学长，就在这八方殿中，当着师父和长宿老的面重新再答一张卷子，我二人分于殿内两侧，当场作答，便不会再有抄袭之事发生。只是，需要劳烦长宿老重新再出一套卷子。”
风云卿知道，欢颜的这个法子是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他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长宿老的方向，问道：“不知长宿老意下如何？”
长宿老心里有些奇怪：通过昨天他私下里对林音的盘问和考察，抄袭之人应该是顾欢颜才对，为何这个女孩儿此刻却这般笃定与自信？
风云卿问话，没有太多的时间给长宿老寻思。长宿老不便再迟疑，他倒要看看这个十二岁的少女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长宿老一本正经地说道：“刚好，每门课程的结业考核，为了防止考题外泄，任教的师长都会出具一套备用的卷子。老朽这儿也不例外，当下就有一套备用的考试卷子，可以让他们二人重新再考一次，到时候孰清孰浊，自有分辩！”
“如此，宿老请！”风云卿仙袖一抬，请长宿老给欢颜和林音分发卷子。
欢颜争取到了在师父眼皮子底下重新答卷的机会，接过卷子，认认真真地开始答题。她知道，有师父在是绝对不会允许抄袭事件再次发生的。她很放心，眼下她要做的，就是认认真真地答好面前的这张卷子。
果然，试卷上的那些题目，欢颜依旧能够背答如流，得心应手。她写完的那几张宣纸字迹工整，满满誊誊。相比之下，林音落笔之处，却是磕磕绊绊、勾勾画画。
一炷香的考试时间过了大半。卷子上空下的那些题目，林音实在答不出来，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他率先交了卷子，争取获得个主动权。
长宿老看到，是自己的弟子林音先交了卷子，心中更是满满地得意，胸有成竹。
又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欢颜急急地写下了最后几个字，也交上了卷子。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还要劳烦长宿老批阅卷子，明日给本尊一个答复。”风云卿自是知道，这一个月以来，欢颜是如何学会药理知识这门课程的。这其中孰清孰浊，他有十足的把握。风云卿并不想让长宿老当众折了颜面，只是佯装倦意，带着欢颜告辞。
“恭送掌门。”长宿老手里拿着两份卷子，恭敬辞别。
回到了朝露殿，风云卿以“欺瞒师长”为由，罚欢颜在正厅的地板上跪了一夜。
当长宿老开始批阅卷子的时候，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不得不承认，欢颜的卷子写得很好，不但字迹工整，而且几乎全都是对的。而林音的卷子，不但空白了很多题目，些许写出来的答案也有漏洞，甚至还有很多错误的地方。按照这两张卷面的水平来看，任谁都可以断定，之前正式结业考核的时候，是林音抄袭了欢颜的。
批阅完卷子的长宿老，十分气恼，当即唤来了座下的大弟子林法。他让他传话，今晚之前将林音驱逐出浮云山，永不招录。
长宿老想到，今天上午的时候，掌门并没有当着弟子们的面让他批阅卷子，也没有让他即时宣布成绩，实是顾全了他的颜面，心中肃然起敬。
又是一个崭新的清晨，朝露殿外清风拂花、鸟鸣啁啾，一切都在初生朝阳的恩泽照耀之下，处处呈现出明媚怡人的景象。
殿内跪省了一夜的少女，此刻却已经膝盖生疼，再也无暇欣赏那晨曦中的美景。她只是咧着嘴，动作微小到几不可察地轻轻歪斜了身体，来缓解此时膝盖上的刺痛。
这个清晨，她不必去向师父问安，也不能用任何的膳食，只能乖乖地在这里跪着反省。
书房里。长宿老一早便到了，呈上昨日批阅好的两份卷子，向风云卿汇报了已经将林音驱逐出山的决定，并且也通告下去今后永不招录。
长宿老还特地强调：“此次药理知识结业考核，无论是之前正式的测验，还是后来在八方殿中附加的答卷，掌门弟子顾欢颜，都是名副其实位居第二。而且这一次重新答卷的成绩，顾欢颜距离第一名的林言，只差了仅仅两分。”
“嗯。”风云卿终于满意地点头，依旧不多言语。
此时，长宿老终于一改往日对欢颜积累的偏见，由衷地赞赏道：“掌门弟子在短时间内进步如此神速，老朽佩服！细思其中原委，不过是掌门教徒有方，弟子勤奋好学。老朽亦为人师，深感惭愧！”
“宿老言重了！这百万年以来，长宿老为我浮云山培养了数千名弟子，个个以一当百，宿老功不可没！”
“多谢掌门宽慰，老朽告辞！”
长宿老走后，风云卿觉得是时候去看看欢颜了。他拿着长宿老刚刚送来的卷子，行到了正殿。
风云卿行至近前，却见欢颜依旧乖巧地跪在那里，规规矩矩。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由然生出几分疼惜之情，这种感觉，是之前他待雾凇、雾梣和雾绡时从来没有过的。
也许，在他的眼里，欢颜只是一个凡俗的女孩儿，没有仙力护体，更加的弱不禁风吧。风云卿站定在欢颜身前，心里这样想着，并不言语。
欢颜看到了垂落在眼前的淡青色褚纱袍，闻到了那股清幽芬芳的白檀香气。她不用抬头就知道，眼前之人的风采定是如松柏一般挺拔，气质如渊岳一般卓绝——是她的师父到了。
欢颜跪伏于地，稽首而拜：“弟子，给师父请安！”
风云卿再不忍多责一句，只是堪堪将欢颜扶起，又将批阅好的卷子塞到她的手里，叮嘱道：“包庇说谎，欺瞒师长。这种事情，为师希望再没有下次！”
欢颜乖巧地揖礼，道：“是，弟子今后定当谨记，严遵师命！”
风云卿只是点了点头，拂袖离开。此时，他只想给欢颜多一点时间和空间，让她好好地放松休息一下。
欢颜跛着脚，回到了偏殿。
她悄悄地打开了师父塞到手里的卷子，却逃避性地闭紧了双眼，不敢面对那张卷子上不知是好是坏的成绩。
许久，她终于强迫自己，试着睁开眼睛，去窥探一下那卷面上批注的分数。这一看，令欢颜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九十四。
这一次，她竟然考了“九十四”分！
“哦！太好了！”欢颜不禁欢呼起来。按照这个分数，她应该是比林言学长的成绩只低了两分。
两分！那也就说明，她至少能排在第二或者第三名！
前三名，是欢颜一直在心里渴望自己能达到的满意成绩。她不敢要求自己像三位师兄那样，每门课程、每次考试的成绩都能夺得第一名的桂冠，而且明显地比第二名要出类拔萃很多。但是，作为掌门弟子，如果她能做到，每门课程的考试成绩都排在前三名，那也还不算太丢人。
哦，对了！这样的成绩除了能排在前三名之外，应该还可以证明她的清白吧？证明那个在考试当中抄袭的人，并不是她。
欢颜只顾着高兴，竟然忘了，她被林音先是利用后又污蔑的委屈。但看师父今早的反应，事情应该已经水落石出了吧？欢颜这样想着，高兴着，已经全然忘记了腹中的饥饿感——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水米未进。
正在处理公务的风云卿，听到了欢颜在她房间里兀自欢呼的声音，停下了笔墨，好看的唇角挂上些许笑意。他忽然想到，自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欢颜还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当即仙袖一拂，在一个黑漆的托盘上，布下了清粥小菜，还有欢颜最喜欢的黄金糯米红豆相思饼。稍后，风云卿唤来了红翎儿和绿翎儿，吩咐它们将这些吃食给欢颜送去。
红翎儿和绿翎儿，各自衔起黑漆托盘的一角，飞出了书房。它们带着风云卿的关切之意，将食物送到了偏殿。
欢颜闻到了饭食的香气，心情更是大好，她拿起碗筷狼吞虎咽了一番。浑不知，这顿饭食之中幻化蕴藏着她师父的仙力，以此种方式不被察觉地嘉奖与她。
欢颜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归属感：原来浮云山对弟子们的基本要求，她通过加倍的努力也是可以做到的。勤能补拙，师父没有骗她。
欢颜开心地笑着，自从入了浮云山到现在，她第一次有了真实感。原来，她真的可以做好“玉清天尊”的入室弟子；原来，她真的可以在这仙境一般的地方留下来，凭借师父的庇护和自己的努力站稳脚跟，不会再被驱逐出去；原来，她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尽管在这些事情上，风云卿对欢颜始终保有信心，从未动摇。但是，一直以来她自己却担心不已，甚至有的时候那种无助感袭来，便会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吞噬，只剩下仿徨失落的挫败感。
经过这次药理知识结业考核，她的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她开始相信：正如师父所言，今后这浮云山就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