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章 初入浮云
溶洞中，欢颜给师父请过了早安。
她认真地将采回来的蘑菇清洗干净，又用白嫩嫩的稚手将它们撕成小块儿，下入锅中，不一会儿，粳米混着朝露和山蘑的鲜香味儿就飘满了溶洞。欢颜吸了吸小鼻子，闻着满洞的香味，心中得意，想着这下再也不用去吃那些被她糟蹋得半生不熟的野菜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经过欢颜悉心熬煮的粳米蘑菇粥终于出锅。她恭敬地为师父端上热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这才开心地坐到石桌旁，师徒二人共进了早餐。这是几日以来她吃过最美味儿的一顿餐食，尽管依照师父的要求餐间不得私语，少女的内心仍然满是欢愉。
午时，欢颜端上在泉水中浸泡了两个时辰的山杏。颗颗澄黄圆润，表皮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看上去就觉得清润甘甜无比诱人。
难得孩子能够觅到这样鲜香的山果，风云卿为哄欢颜开心，也不免多吃了几颗。少女更是瞬间变成了小馋猫一样，贪吃个没完，直把她采回来的那半竹篓蜜杏一扫而光，这才罢休。
吃得心满意足的欢颜，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心里兀自高兴着。
她想，过了今日，师父定下的三天责罚就算是结束了，可是她已经喜欢上了晨起去采菜的这个活计，而且乐此不疲；清晨起来，踏着朝露，不仅能欣赏到山间的自然美景，肆意游玩儿，还可以任意选择自己想吃的野菜和果子，顺带着做好了饭菜孝敬师父，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呀！
欢颜就这样坐在石桌旁，一边简单地高兴着，一边不自觉地将目光搭在了她吃剩的那些杏核上……
以前在顾家村的时候，她整日里没事做，经常就在吃完了母亲采回来的山杏果肉之后，再拿着坚硬的小石头，把那些杏核一个一个地砸开，剥取里面的杏仁吃。
却说刚刚，风云卿看着今日欢颜的心情不错，他吃过了几个山杏之后，简单交代一下，随手变化了一把铁斧，就到山上去砍柴火了。秋天的夜里不如白日，时不时地就会温度骤降，他有仙身不畏霜寒，欢颜不过一个凡胎少女，若是没有一些柴火取暖，那冰冷的石床和四面透风的山洞，是万万不能过夜的。
眼下毕竟是在凡尘之中，欢颜长这么大，怕是只有在神话故事中，才听说过仙人的法力吧，风云卿不想让她一下子发觉出太多的与众不同，他只想让她从平凡之处，一点一点地修悟出这天地间的正道。因此，只要可以不使用法术，风云卿都愿意用凡人的方式去引领她成长，他更希望欢颜在学会走捷径之前，还是要先明白踏踏实实为人做事的重要。
于是，贵为六界天尊的风云卿，再次如常人般凭着一步步实打实的脚力，上山砍柴火去了。
欢颜环顾一下四周，反正现在师父又不在身边，这溶洞之中也没有别的什么外人，她就算砸几个杏仁吃，也不会太丢人吧。心想到此，她正看见对面的石壁下有一块儿巴掌大的小石头，走过去拾起来，掂在手里，质地坚硬又匀称，是再合适不过的工具了。
少女撸起了袖子，一捧接一捧地将石桌上的杏核转移到了溶洞口；她拿着那个趁手的小石头，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砸碎；只剥取里面的杏仁儿，吃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那些杏仁已经被欢颜吃得所剩无几，她也砸得剥得有些累了，似乎还有些神乏疲倦的意思。她看了看里面铺着厚厚稻草的石床，想着不如先去小憩一会儿，反正师父也还没回来；不待他老人家发现自己这般没有形状的时候，说不定她就能休息好了，精神抖擞地迎接师父回来。
但是，事实与欢颜侥幸假想的完全不同。等她躺到了石床上之后，越发地觉得自己的肚子翻绞着疼痛，为了减轻肠胃的痉挛，她浑身不得不紧绷地蜷缩着……
风云卿背着柴火回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溶洞口一侧的地面上，被欢颜砸碎剥落得乱七八糟的杏核硬壳儿。他很不满意地轻蹙了蹙眉头，放下柴火，行到山洞里，这才看见蜷缩在石床上，捂着肚子挣扎乱滚的欢颜。
离得老远，风云卿就看出了欢颜的状况不对，他大步行至石床前，替欢颜诊了脉，脉搏紊乱似有中毒之象；随后，风云卿又翻开欢颜的眼睑看了看瞳孔，还好她的瞳孔并没有扩散。
风云卿贵为六界之尊，不仅仙术道法寰宇之内无人可出其左右，这药石医术活人之法，更是技艺高超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看到欢颜如此症状，他不用思忖就知道，孩子是因为吃多了银杏仁儿，腹痛抽搐，食物中毒了。
根据医书记载：银杏仁具有一定的药用功效，适当服用可以收敛肺气、止咳平喘、补血补虚、润津生枯；但需注意，一次性服用过多会导致中毒，淳口苦涩、恶心呕吐、下腹绞痛，严重者头晕目眩、心悸昏厥、呼吸困难、瞳孔放大、牙关紧闭、中枢神经麻痹致死。
风云卿快步踱到溶洞外，飞身掠到悬崖顶端，随手采下了一大把千根草，准备给欢颜解毒治病。这是前几天晨光熹微之时，他早起采野菜时发现的。
千根草，大多生长在山地峭壁石缝之中，叶脉根茎皆能入药，主治清热解毒、肠炎痢疾，一直是民间百姓们用来缓解食物中毒的良药。
风云卿将其捣碎，放到石碗之中，一勺一勺耐心地喂欢颜服下……
床上面色稍显憔悴的少女，终于不再痉挛，脉搏也逐渐恢复平缓，看样子是从昏迷状态转为熟睡了。
风云卿这才放下心来，却意外地收到了八大宿老的隔空传音：
“请掌门归山——，请掌门归山——！”
风云卿知道，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八大宿老不会使用隔空传音术请他归山；心下应急顾不得许多，对着躺在石床上的欢颜施了法术，将她变成巴掌般大小，又使了乾坤挪移术，把熟睡的“小人儿”放入袖口，准备带她回浮云仙山。
……
若说这浮云山，真乃六界第一仙山！
其海拔高耸入云，世间无尺可以丈量，若将凡尘中的第一高峰放在其侧，也不过是它山脚下的一座土丘；其山体四面环海，常年有仙气云雾缭绕，若问阔水之滨仙山何处去寻，渔民们皆无例外摇头嗤笑来者疯癫。
的确，浮云山虽然常年飘游在海面上，肉眼凡胎却不可得见。
其山顶九霄云上再百丈高处，千百万年不变地笼罩着一朵七彩祥云，乃是前掌门鸿钧道人圆寂之时留下的坐骑行云，其间蕴藏着大量的超能法力，有此天然屏障的庇佑，就算是天帝驾临，也只能从浮云山正门登入；山体四面皆是辽阔浩海，凡人驾船倾余年不能横亘，且不论是水上还是水下，风云卿都亲自设下了无极结界，其繁琐牢固程度六界神魔无人可破，故可保障浮云仙山固如铁桶不被外界暗袭侵扰。
……
半空之中，风云卿按下云头，降落在茫茫阔海的水滨岸上。
他竖指捻诀施了一个伏波术，涛涛汹涌的海面立刻平静了下来，为了不惊醒广袖宽袍中熟睡的“小人儿”，他怡然自若地升腾起云气履水稳稳而行。
少女因为通体都被变小，横卧在广袖之中，身形都显得娇柔了不少，五官也显得分外精致，只可惜因为她一直处在熟睡之中，自然见不到她师父履水而行时的俊逸模样，当真是鸿衣羽裳画中来，翔天遁地任逍遥。
终于到了浮云山脚下，一扇石雕玉刻的高阔大门迎西南面而开，风云卿所到之处，列队守卫的弟子们皆抱拳揖礼，齐声敬拜：“恭迎师尊——！”
所谓“师尊”，并不是说风云卿就是他们的师父，而是说风云卿比他们的师父地位还要尊长，是整个浮云山上下最尊崇的人。事实上，风云卿座下掌门弟子只有三人，分别是雾淞、雾梣和雾绡，他们个个天资聪颖，凤表龙姿；如今，若是再加上还在广袖中酣睡的欢颜，也不过才只有四人。
风云卿入了山门拾阶而上，过了人多的关卡处，他便凌云驾雾，直升山峰最顶端的八方殿，赶着尽快与八大宿老会面。
不过，在谈议正事之前，风云卿先是直接进了内室，将欢颜安顿到八大宿老的太极圆床上，变化回原本的大小，重新给她布了一个甜润的美梦，让她能够好生休息。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才缓步踱到外室，与八大宿老们开会去了。
八方殿正厅。
八大宿老齐声参拜：“恭迎掌门归山——！”
他们个个长相奇怪，刚正心善，穿着不拘一格，是鸿钧老祖以仙石炼化而成的八大宗宿。平日里，他们各司其职镇守一方，可保浮云山安如铁桶井然有序，亦可辅助天地正气镇平八方灾难。
长宿老率先开了口：“此次急请掌门回山，是因为我们得到了确切消息，雪姬前些时日闭关修炼，收获匪浅，其魔功法力又得了一层精进，恐对天下苍生不利！”
风云卿心里再明白不过：近些年，雪姬一直蛰伏的想要称霸六界的野心，恐怕已经被他三番两次地从她手中强行救走欢颜而激发；而且，如今虚耗妖灵既已降世，天象异转，万事利魔不利仙，未来吉凶难测，他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渡化欢颜心念向善。
风云卿双眉微蹙之后旋即放开，他决意要赌这一次，只为了里间那个心灵透明纯善无害的少女。
一身淡蓝色褚纱轻袍的天尊，终于开了口。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此事我已心中有数，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雪姬不过功力才上一层而已，不足为患；我们只要渡化好这虚耗妖灵的宿主，让虚耗留下的最后那一缕元魂无从滋长，便可保得这六界太平，苍生无虞。”
八大宿老听了风云卿的最终决定之后，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掌门与这妖灵宿主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仍然坚持当初“渡化不杀”的想法，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规劝。
还是长宿老率先开口反对：“掌门悲悯之心，我们深能体会。但是，仅用一个凡人之躯，来锁住虚耗妖灵的元神，这也着实太不稳妥，还请掌门三思！”
“那虚耗妖灵的本主，乃是万古恶神。当年，师祖鸿钧道长与众位上仙将其合力封杀之际，他竟然都能够狡猾地盗取时机，将自己焚身残余的恶魂用最后一丝意念化为妖灵，无奈一时之间找不到肉身寄托，这才缥缈于天地之间四处隐匿。”
“又因其元神初成，魔性微弱不显；众仙寻而不得，这才暂且作罢。经过千百万年之后，如今恶魂化作的妖灵，终于凝聚天地间的邪恶戾气再次成形，托以凡胎，降世人间；并且，企图与那肉身一同成长，再度壮大自身法力，重修魔身。”
“现在，那宿主年岁尚小，将来的一切都未可预料！”
“化作妖灵的那缕恶魂，曾跟随虚耗千百万年，自天地初开虚耗恶魔降生之时，它便浸溺于其邪戾恶念之中，又该如何渡化？”
“掌门虽生悲悯之心，却又能得几分把握？”
“须知凡俗之中，哪有什么与世无争、摒弃恶念、肯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赤子之心？一旦这女娃娃长大之后，误入歧途，岂不是将会天下大乱？”
“不如将这凡人身躯锁在一个封印之中，放在与世隔绝处，不见六界是非纷争，远离人心叵测、颠倒善恶，如此无情无欲无思无计，或可得永世超脱，也算是加持了双重保障，才能稳妥一些。”
八大宿老，已经因为欢颜的到来炸开了锅。他们个个出言力谏，嘴上说着“还请掌门三思”，其大概心意追根究底，却都在反对风云卿要留下欢颜的这一决策。
“我会将她时时带在身边，日日教诲督促，悉心看顾；这样，不但能随时清楚她内心的所思所想，还可以及时更正她枉生出的痴妄欲念。如若他日，这颗至纯至善之心沾染上浑恶邪念，妖灵的魔力冲破她本心的封印，我必将她亲手正法。”风云卿力排众议，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内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他一定要尽己所能引导欢颜向善成长。
少时。欢颜睡饱了一觉，终于醒转过来。
她用力睁开荔枝一样又大又亮的眼眸，四下观望。这才发现，她的周遭已经不再是那个冰冷简陋的山洞了：这间雅室内棚高十尺有余，宽敞明亮，虽然布置简单，却一点儿不失大方气派；靠墙的楠木窄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像皮球般大小滚圆的氤氲水晶，似球似团，其间时有仙气缭绕，冷雾轻漫；她身下躺着的大床和墙壁上，皆有巨大的八卦阵图，虽然不知道这阵图有什么实际用处，却给整个屋子平白增添了几分神秘感，看起来竟像是逍遥散仙的居所一般。
欢颜没有看错。那楠木窄案上形似水晶的球体，实是一团真气，由八大宿□□同施法凝结而成，他们可以借助这团真气的法力观微天下，随时了解四面八方六界上下的境况；那巨大的八卦阵图，是宿老们每日参禅打坐修炼道法所用，待到这八方殿里无事商议之时，他们就各归坤位潜心入定，共同摆阵练法以求精进仙术，借着入定神宁，也可窥知这六界上下八方吉凶。
少女用力上下揉捏了几下自己粉嫩的脸颊，却怎么也不可得知这里到底是哪儿，懵憧之中才回忆起来，自己在山洞里吃多了杏仁肚子疼的事情……
她又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却见得这屋里的其它摆设也尽与八卦阵法相关；她虽不懂八卦阵理，却看得出主人家必定是精通此道的。她又回想起之前，自己似乎是在山洞的石床上睡过去了……哦，不！连师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她应该是昏迷了！难道是师父带她来求医？这屋子，是哪个有名望的医者家里？
欢颜下床起身，走到内室的门边儿，好奇地向外偷看。
她看到了穿着淡蓝色褚纱轻袍的师父，男子端身璧立在正堂之上，神清骨秀，从容自若，目光流转之间依旧透达出摄人的睿智与凌厉，身拔英挺，玉质仙姿。可是，那些站在他座下，长相奇怪穿着也很奇怪的人是谁呢？他们又是干什么的呢？
少女悄悄地数了数，那些看起来很奇怪的人一共有八位，难道是师父请来给她看病的神医？这里到底是哪儿呢？
欢颜的心中，有诸多疑问不可得解。
少女定睛，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发现，那八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人，正对着师父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她很想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可是她惊觉地发现，自己的双耳竟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许是睡得久了？欢颜心下瞬时一凉有些莫名地害怕。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中了什么不可轻易化解的剧毒，竟然失去了听力；却不知，是她师父事先布施了禁听术，为了保护她，不想让她听见外面充满了排斥意味儿的争论。
“什么声音？”众位宿老们发现了欢颜。
风云卿挥手解了禁听术，将欢颜招到近前。来不及过多解释，只是当着八大宿老的面询问：“欢颜，这里是浮云仙山，你可愿入浮云门下？”
浮云仙山？浮云门？这些名称此前她从未听过。师父既然言明此处是“仙山”，难道这里面住着的都是神仙吗？欢颜来不及多想，当下只念着，师父在哪儿她就也要在哪儿！
于是，少女懦懦地问了一句：“入浮云门？可以跟师父在一起吗？”
“嗯。”风云卿点头，给了欢颜一个十分肯定的回应，“只要你愿意，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欢颜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再没有一丝犹豫，神色郑重地跪伏下去，竟然言辞恳切地当众发起誓来：“弟子愿意。弟子唯愿能从此追随师父，一心问道，克己向善，积德荫福，不累苍生。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眼看这一师一徒神色笃定，双双心意已决，不容商榷，八大宿老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面面相顾。
风云卿撇下了八大宿老们的反对，带着欢颜径自腾云代步飞离了浮云山顶，往云雾氤氲五光五色的朝露殿而去。
欢颜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云彩之上。倘若是在从前，她一定会十分害怕胆怯，不知何时一梦醒来自己就会从云端坠落；但是此刻，师父就璧立在她的身侧，少女内心膨胀着满满的安全感，粉嫩脸颊上也洋溢出馨甜的小幸福。
风云卿知道，欢颜是第一次乘坐在祥云之上，对一切都太过好奇，他刻意飞得极慢……
一阵阵欣喜过后，欢颜大着胆子向下俯瞰浮云山的美景。那真是：神峰耸天四面临波，烟霞摇光祥云蒸薰，奇花十色不称异，碧草无名旷世珍；山涧湍流，林麓幽深，瑞兽闲卧，松柏直立，山壁苔藓时绿，峭崖万仞入云，金珠果实可增仙寿，玉液琼浆钟毓灵秀……此间妙处，不可尽言。
欢颜看得清楚，这浮云山的旖旎风光，若不是仙境却又是何处？
她真的，真的来到了一座远遁世俗的灵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