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之人
裴秾一路拽着她往马车那里走去,但他们这样急切的样子在拥过来看祭祀的人群之中实在是有些显眼。
裴秾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微松了攥着明月手腕的力道,往山脚的集市上走着,终于他们混在了人群之中。
宣成王的近侍换了朴素的打扮朝他们走来,近侍朝裴秾耳语了两句。
男人紧绷着脸听了以后噙着笑朝明月道:“别担心,夫人好好在这逛会儿。”
说完他又叫来两名侍女嘱咐她们过后才随近侍走了,侍女们很是热情地围着她劝她去选衣物。
明月虽然担心燕殊会发现她,但马上上马车一走了之也不太现实。
集市由于是祭祀仪式举办当日,比往常还热闹些。吆喝声,车轮声与孩童的吵闹声,声浪嘈杂,不少胆大的店主直接站在自己店铺前叫卖着。
侍女们拉着她去了宣州最好的成衣坊,这里的店主明显接到了明月会来的通知,等明月踏进店里之后便闭门只接待她一人。
绣工丈量为她丈量过尺寸之后让她挑选布段,赵明月是想省钱,可侍女们与掌柜讨论之间三言两语地就替她订了十几件各季常服。
阳光普照之下,低调的马车载着贵人在祭祀结束之后在街上缓慢行驶着。
燕殊掀起帘子,他在日光强烈的照射下不得不微眯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牙尖暗自磨着舌尖,骨节“哒哒”两声叩着小案。
“陛下,咱们现下去的是……”
他最为年长的皇兄语气带着些恭敬,为他介绍着宣州。
燕殊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低垂着眼眸,分不清眼中的情绪是欢欣还是不甘,亦或是恨意,他淡淡放下了帘子不再往外看。
傍晚的时候裴秾才与她汇合一起回到他们的宅子,侍女们从外间端了些温热的菜过来,明月松了绷着的神经,没顾裴秾还未过来便先吃了。
她一天下来饿得紧了,吃的速度加快,嘴里塞了许多食物,腮帮子鼓鼓的。
庭外的裴秾听了属下的禀告之后轻描淡写地说着:“临川太守太过废物,现在还没有把他那些阴帐处理掉,你们处理干净些。”
他本就失势,可不能让这些蠢货拖累了自己,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牢的。
下属们听后应声退去。
裴秾泽向里间走去,他换了身青衫,腰封卡着劲瘦的腰身,身形颀长。
明月听到了门被推开的细微声响,她抬眼往外边望去,见是裴秾之后放下心来。
他看到明月狼吞虎咽的样子轻轻勾了勾唇角,向侍女招手要了壶茶来:“该让他多来几次,你便能多吃几口饭了。”
明月没有理他,女子垂眸继续埋头苦吃。
裴秾坐了下来,他望着对面的女子,她刚来宣州时下颌太尖,两月的马车颠簸行程让她面色苍白,神色蔫蔫的。
现下总算把她养回来一些,脸上血色也充足起来。
“咳……咳咳。”
果不其然,赵明月吃的速度太快呛到了,裴秾倒了杯茶塞到她手里。
明月喝了水之后气顺了一些,这一打断让她冷静下来,她见裴秾迟迟没有用餐的动作之后开口问着:“他来这是什么目的?”
“宣成王自监国结束回封地之后便生了场重病,”裴秾淡淡道,“前几日他刚痊愈,皇帝是来看望他的。”
“我都觉得蹊跷,他不觉得吗?”明月眼眸夹杂了几分郑重,她问着。
裴秾知道“他”指的是燕殊,燕殊面上说是来看望燕成,但燕成这病得实在蹊跷,燕殊说不定是来调查燕成的。
裴秾似笑非笑,声线放得很缓道:“不必担心,皇帝已经走了。”
燕殊是不再执着于她的离去了吧?明月想着,她是打算等搜查的力度不那么严之后,再告别裴秾自行离开。
赵明月仔细回忆起原著。
燕成毕竟给她提供了庇佑,她想帮帮他,她记得宣成王的妻子宋乔诗是难产而死,稳婆黄氏赌博成瘾,逃窜到宣州之后冒充稳婆,在宋乔诗难产时经验不足导致母子双亡。
宣成王便是接受不了这个之后自戕而死,于是赵明月抬头,眼眸明亮的女子忽然关心起宣成王王妃:“王妃可选定了稳婆?”
裴秾思考了一会儿后矜持地颔首:“听宣成王说是选定了。”
明月紧接着又问:“可是姓黄。”
“不知。”
“若是姓黄,”明月抿唇,裴秾看出她是认真的,“让宣成王去查查她的身份,务必要换一个稳婆。”
裴秾疑惑地轻声问着:“明月认识那个稳婆?”
“你不愿说我便不提了。”
裴秾露出一丝很淡很淡的笑意,他的语气掺杂着微妙的宽容。
以裴秾的性子来说他不会允许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明月若扯个见过稳婆的谎出来,他背地里定是要查的。
“祝由术我都能掌握,预知梦自然也是做过的。”明月理直气壮地说着。
“这样啊,”裴秾的微笑真切了一些,他神情流露出些许思考之后又担忧地说着,“据说这样的梦做多了魂灵会招来邪祟,过几日带你去道观看看。”
明月自是不信这些,她再三强调让裴秾去提醒燕成稳婆一事,得到裴秾保证之后便起身离开里间。
她走到庭院的池子边,侍女小莹跟着她,小莹年岁不足二八,圆脸总是如同苹果一般红扑扑的,招人喜爱。
“夫人要喂鱼吗?”小莹手上早已备好了鱼食。
春寒倒返,这些红鲤受冻死了不少,还活着的红鲤在池子里游来游去,生机勃勃。
明月撒了把鱼食,它们纷纷拖着红色的鱼尾过来争抢食物,隐隐之间气势不逊色于猛兽。
小莹嘴甜,她忙说着:“夫人您看,这些红鲤多活泼啊,必定是好兆头。”
“是啊……”明月淡笑着回道,心里的不安平添许多。
过了几日,在侍女的窃窃私语之间她得知一夜骤降的风雨使得池子里的红鲤死光了,大人又补了些鱼进来,并告知下人不要告诉她自己。
冰冷精致的屋子里,燕殊屏退了所有下属,包括跟随他出来没有向外声张的吴灼。
一直在想念她。
还不能急,若他粗暴地将她带回来,她必定会像只惊弓之鸟一般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燕殊不停地告诉自己,但他太想念她了,于是他在之前刚痊愈的伤口之上又割了一刀。
鲜红的血珠从伤口之中溢出,他感觉到这割裂的痛感脑子才清醒些。
背靠着冰冷的墙,燕殊仿佛被抽空所有力气一般靠着墙缓缓跌坐在地上。他紧攥着刀柄的手颤抖着放开。
即便此时无一人在屋子里,他还是将头埋进了屈起的膝盖,发红的眼角被他苍白的指腹死死按着。
他这几个月以来,每想她一次便拿刀割自己一下,他不允许自己在没找到她之前崩溃了。
得知他伤害自己这一消息之后,吴灼和长公主来劝过他,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但如今,他终于可以在记忆里寻找着那熟悉的背影,抓住救命稻草般贪婪地回忆这一瞬的重逢。
该将她囚禁起来,该占据她的全部视线,让她所有浓烈的情感都对着自己,即便是恨。
空荡荡的房间里,燕殊幽幽地叹息一声,姐姐,我会让你自愿回来的。
……
没过几日,裴秾便一脸复杂地找到她:“稳婆黄氏已被官府捉走了,王爷王妃特赐了许多珠宝感谢你。”
说着,他给明月指了那些珠宝放着的房间。他们必须低调,不然宣成王自己都想亲自上门感谢赵明月的提醒。
“所以快披上披风。”裴秾朝还待在后院看鱼的赵明月挑了挑眉,马车已经静静等在府外。
明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侍女披上了青莲绒灰鼠斗篷,她反问着:“啊?”
裴秾下意识地替她拉好有些歪斜的斗篷,他皱了下眉,要带病重孩子看好不容易请到的名医一般哄着:“那道长远近闻名,能力必不会差,让他帮你看看自己的体质。”
明月便被强拉着上了马车,去看那位道长。
今日阳光甚好,明月下车时抬手挡了挡日光,裴秾扶了下她。
她向着影影郁郁葱葱的树木望去,他们还得沿着石板上山寻那位道长。
裴秾很是礼貌,但那也是上位者的礼节,平日里一道长若是请不来自己的宅子,那他就会使些威胁的手段,哪会如今日般这么心平气和地爬山?
道观里琴声长长,钟声悠扬,里面人并不多,一个老妇人唰唰地摇动着签桶,看过签之后便离去了。
白烟带着道观特有的檀香在空中流动着,道长身着一身浆洗得快发白的蓝衣,皱着眉看着他们。
等他们走近,道长朝他们问过好之后立马进入正题:“赵居士,请借一步说话。”
这是要裴秾回避的意思,裴秾只含笑站在原地,看他们走进一个小房间。
赵明月只觉得怪异,她眼神警惕地看着对面,道长为她倒了茶她也没喝,上次温皇后一事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您不是此世之人吧。”道长没有怪她过于警惕,只是语出惊人地说着。
赵明月的手指蓦然变得有些僵硬冰冷,她强笑着:“您怎么知道的?”
道长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赵居士可有别的要问的?”
“在下……”赵明月顿了顿,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既来之则安之,赵居士放下心里的执念吧。”道长似乎看出了她有过结束生命回去的想法,叹着气劝着。
明月在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之后心里五味杂陈,虽然这消息不算好,她的心算是轻松一些。
“道长,”明月忽而神色变得极为认真,她问着,“在那边的她活得还好吗?”
原身与她相貌相似,她心里总有个猜测她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道长看她态度恳切,说了句:“她活得很好,再多的在下便不能说了。
只是赵居士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他看到眼前的异世之人受过许多磨难,但心志坚定,故而转念提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