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宫里来了许多番国的使臣,在看完西域舞者的胡旋舞之后,明月便已发觉。
为了梁朝扬威于各番国,皇帝将今年错过的秋狩改为了冬狩,所以这些时日自然会有许多使臣来此。
冬狩地点就在玉多山,明月听到春桃讲这个消息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不觉得燕殊会让她去。
夜间,直到燕殊亲自告知了明月她要一起去之后,明月才极为不情愿地啊了一声。
“想带你去看些冬狩的热闹,你这几日不是在宫里待着闷吗。”燕殊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生硬地说着。
明月应了一声之后便略微烦躁地瞥向今早送来的牡丹花,宫人们为了让牡丹能在冬日盛开采用了“火攻”催花盛开。
花是开了,但送到这里时已经又有颓败的前兆,她喜欢柔和些的颜色,他们便拣了这盆送来。
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外头已有花瓣坠落。
她是不想去,给她传话的宫女她已查到了,但那宫女这几日一直生着重病,再问她的消息时那名宫女已经死了。
目前的各种形势都对自己不利,她本来是想趁着燕殊冬狩不在宫中自己想些逃走的方法,这下又要被盯紧了吗?
反正自己也拒绝不了,明月将手伸向掉落的花瓣,作出认真赏花的举动想要以此躲避燕殊。
被她刻意忽视的帝王冷不丁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手一顿,捡起的花瓣直接被燕殊的掌心接住。
“明月要赶我走?”
今夜天空阴云密布,月亮是根本看不见的,大殿内只有烛火幽幽的光。
燕殊嗤笑了一声,他的表情很淡很淡,正像是夜间忽落的细雪,大概率是被气急了:“我很讨厌这样不闻不问的态度,明月。但因为是你……”若是其他人这样,他已经杀了他们了。
赵明月真诚地看向燕殊,她偏了偏头茫然道:“只是注意到宫人送来的牡丹,想赏花罢了。”
其实我只是没找出搪塞你的理由。
明月没作声,只是垂着眼低下了头,无害柔软的面庞有一半陷在绀青色的阴影之中,她似乎因不明原因别扭着。
燕殊蓦的收紧手,掌心粉白的花瓣被他揉成一团,牡丹花被送来坤宁宫后有些缺水。
蔫蔫的花瓣被他揉过之后没有碎,被燕殊扔在地上后却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
“好那便是赏花,”燕殊唇齿开合,嘴角的笑意虚假得像是随时会干涸的井水,“明月赏完了吗,那不如履行皇后的职责吧。”
再编不出来,就要被淦了!赵明月绝望地想着。
明月拉过青年的一只手腕,她耐心道:“四月初时夫君刚领兵与西罗开战,妾担心便找了崇真寺的得道高僧祈福。
这些日子与高僧们商量过,会请他们入宫,妾想着要还愿。”
四月初那时候自己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宫里人都传自己是思念成疾,崇真寺的长老们便被请来为她诵经。
幸好自己那时还想着装一下皇后对夫君的担忧,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燕殊向来不信这些神佛,但明月一副感激圣僧感激得不行的模样。
于是他只能轻叹一声,指尖微擦过赵明月近在咫尺的面颊:“明月待在宫里也不容易染上风寒,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燕殊放缓了语气,语言之间皆是哄孩子一般的叮嘱,他逐渐能瞧见女子欣然起来的面容。
明月点点头,她思索着已死去宫女的幕后之人会不会再派人来,脸上表情失神一瞬。
“既然是为我还愿,至少要好好看着我罢,看着被明月救回来的我。”
不过是片刻的走神,明月轻拉着燕殊的手上便传来拉扯感,她被拽着手腕往燕殊怀里倒去。
明月的注意力转回燕殊身上,青年凝视着明月,视线深得仿佛要烙印到她骨子里一般。
“这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哦。”燕殊总会原谅她的,但话语之间的疯狂不似作假。
明月脸庞像是疲于开放的花瓣,淡粉的唇瓣抿了抿之后便要挣脱他的桎梏:“快去批奏折吧。”
燕殊不会放开她,他钳住她将要离开的手腕,干燥而冰冷的呼吸声打在她的脖颈,激起一小片不易察觉的疙瘩,帝王嘴唇在她颈窝处落下一吻。
燕殊继续顺着她柔美的颈线向上吻她,力道深深浅浅。赵明月几乎是瞬间卸了力,身体发软地只能靠着身后的人支撑。
“不……不是要去太和殿批奏折吗?”赵明月的语气带上点咬牙切齿。
燕殊轻微地笑了一声,他有条不紊地拆了女子发间的发钗,散了明月的长发,乌黑而凌乱的长发落在精致的锁骨处,更显靡/乱。
“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明月又不想去冬狩,我自然会食髓知味,愈发想念皇后。不如今日便过了瘾。”燕殊指尖缠绕她的发,恶趣味地说着。
明月眼角发红,无力地瞥了燕殊一眼后只能任由青年在她身上恶作剧。
……
没过几日,冬狩开始。明月总算送走了燕殊,她衷心希望燕殊能回来得晚些。
燕殊明显是嘱咐过宫里,自燕殊走后,宫人们将她看得更紧了。
尤其是崇真寺的高僧们来时,即便赵明月提出单独与高僧们聊聊,侍女们也会跪着求皇后收回成命。
宫里留了一位被赵明月夸过的西罗舞女,她被太监总管自作主张召到坤宁宫来给她跳舞。
舞女眼眸碧绿,舞姿像是飘在空中连续不断的丝绸,她一舞完毕之后主动提出继续跳,跳了一个半时辰也不曾大喘气,体力意外的好。
陪在赵明月身边的除了这位西罗舞者与她的乐师就剩春桃了,春桃守在明月身边,小心观察着明月的表情,警惕性极高。
“唔……”
春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的口鼻被平平无奇的乐师用沾了药的帕子死死捂住,没过多久侍女便昏死过去。
明月手指紧攥着怀里的匕首,这是这次西域送来的珍宝中她看上的小玩意。
她没试过匕首的锋利程度,只能祈祷这镶满宝石的匕首会有用。
“你们想干什么!”明月缓缓向春桃挪过去,她思考着怎样救下春桃。
“嘘,”西罗舞者温和地朝她比了个手势,她说着一口纯正的汉语,根本不是之前需要靠人翻译的样子,“侍郎大人,我们一起跑路吧。”
一脸平静的西罗舞者说出这句略带滑稽的话让赵明月在此时都想笑出来了。
“?”
万籁俱寂,明月停住了动作,她讷讷道:“是他派来的?”
“主上说您听了这句话便会懂的。”舞者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转头她便朝乐师说着,“杀了那婢女。”
明月急急止住了乐师的动作,她的声音略微加大:“别杀她!”
舞者真的对她言听计从,她向乐师抬了抬下巴,让乐师给春桃喂些药,让她睡得更久些。
错综复杂的情绪让明月很难冷静思考,她忽然问着:“你们就两人,等下怎么躲得过燕殊的追捕。”
舞者边将春桃安置在角落,边取出宫人们常穿的衣物递给她:“躲不过的,我们没打算活。
我们一行人兵分两路,一路躲藏在多玉山,佯装刺杀皇帝,一路声东击西,救您出去。”
外面的声音忽然沸腾起来,舞者眼神一凛,她没想到燕帝这么早便发现了他们的计划,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们必须加紧了。
“……您往长生殿去找那个暗室,”舞者看明月换好之后继续说着,“长生殿前会有我们的人放您进去,暗室里有条通往出口的暗道,您往里走即可。”
说完,舞者和乐师护送她走了一半的路程,还没到长生殿前,他们便不得不去为她殿后。
明月的手轻轻一颤,她没往回看,只是继续朝长生殿的方向跑去。
长生殿门外只有一位宫人守着,其他侍卫全被杀死,尸体都没来得及处理。
明月很顺利地来到了长生殿里面,可还没等她打开暗室,赵明月便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与厮杀声。
她手一抖,尖利的匕首划过指尖,温热的血液安静地往下淌着。
明月心里有了个计划。
只有一个人袍角划过地面的声音渐渐传入她耳畔,燕殊来不及换下的骑装看起来意气风发,他拖着的剑上全溅上了鲜血。
明月就站在长生殿的床榻边,燕殊看到她的那一刻,呼吸便乱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沙哑地唤着:“姐姐,别走。”
看来燕殊已经知道自己恢复记忆了,明月淡然地想着。
燕殊试探性地朝她走来,他看见了显眼的匕首,但他不在乎,继续向前走着。
直到燕殊看见了明月指尖渗出的血迹,他才慌了神,心里发颤一瞬:“把匕首给我好不好?”
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燕殊立马丢了手里的长剑,现在的他手无寸铁。
“唉……”明月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声,她毫不犹豫地丢了手里的匕首。
明月突兀地笑了,笑容干净清丽。很快,她眼里蒙上着淡淡的雾气,看起来认命一般:“我发现了,阿殊,我离不开你。”
燕殊此时如同一个囚犯听到赦免一般,他冲过来拥住了赵明月:“我们回宫吧,这里凉。”
明月在他怀里乖巧地点头,青年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唇边的弧度很是轻柔。
“啪嗒”的一声过后,怀里的人猛的推开了他。
燕殊一动,才发现自己被床榻旁边的锁链铐住了手腕。
此刻,汹涌的恐慌感才在心脏处不断膨胀,直到溢出来化为恨意,拉扯着他的唇角抿直。
燕殊声音沉了沉,说着:“回来,姐姐。”
“阿殊,你不是从来都知道的吗?”明月漠然地看着眼角发红的帝王,嘲讽着,“离不开的那个人,只有你。”
长生殿里很暗,燕殊强扯着自己的唇瓣,眼睫颤了颤,泪珠从眼眶滚落,可怜兮兮得很。
“求你了,姐姐,别走。我不会再关着你了,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燕殊拉扯着链子,他叫人制作的链子最终作茧自缚,让自己难以挣脱。
很快,青年狠狠地拽着链子,锁链紧紧勒进了皮肉,有血渗了出来。
赵明月看了眼殿门外,不好,已经有人要进来了。
燕殊还是死死地盯着她,像是颓败的野兽一般,做着无用的困兽之举,眼里满是哀求、害怕、愤怒。
“……燕殊,你便当我是死了吧。”
赵明月转身往暗室里便跑了,那些侍卫应该会先去救燕殊的,自己还有时间。
顺着暗道,赵明月提起过长的衣摆往里跑着,她不去算自己跑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机械性地向前跑。
在她经过一个拐口时,她听见身后很远处传出爆炸的巨响,为了给她争取时间,暗道入口已经触发机关完全毁坏。
暗道尽头出现一点光亮,她被一接应的女子接住,脱力的她喘着大气昏倒在女子怀里。
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