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坡
东方泛起白肚,灿金色霞光让黑夜里的渗人散去不少,但周围却还有些暗沉。
这一点也不奇怪,满街的大家小户都被练成了傀祟,可想而知盘旋于天的邪祟气息有多浓。
傀祟是邪祟中的一类,需要把人活生生练就后才能形成傀祟。
每一丝邪念被生生抽出,如同提线木偶。有些人就是有这种变态的掌握欲。邪祟本身难成,但傀祟就容易许多了。
只要抽出连接命脉的邪线,被祟气附体的人就会听令于愧线主,无法反抗,任人摆布。
都说世间法则难以打破,这种邪术一但被天道所察觉,便会引发天谴,重则魂飞魄散。
世人都惜命,何况是有多恨一个人才会把对方练成邪祟?再者,这种禁术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各大仙门早已禁止这种书籍在外间流传,仙门各派也少有这种邪书。
陷入黑暗的意识终于从中挣脱了出来,五感也随着脑内的清醒渐渐活跃。
叶长安感觉全身暖烘烘的,全然没有昏睡前的不适。
入眼便是张扬的红,叶长安几乎是下意识知道是谁。
她动了动趴在肩上的脑袋,往里缩了缩,刚想抬头,便听到耳侧传来不轻不响的询问:“醒了?”
叶长安磨蹭了一会,露出眼睛,闷闷的应着“睡醒啦。”
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怕他没听到,又重复一遍“我醒啦!”
未消散的困意在看到他时如潮水般退去。
“知道了,听到了。”林谨拾拍拍她的背,随着她语气的轻快也不禁笑了起来。
周围还有些黑,四周是稀疏零散的住房。叶长安不知道他们一行人要去哪里。
空中只有陈审清浅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其余都是修士,走路时压根没有声音。
叶长安注意到前方的陈审,他此时整个人都没有先前的张狂,如今像是被拔秃了的树苗,闷闷地往前走。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边上修长挺拔的身影,叶长安认出他就是叶易安。
脚步不停,眉头紧皱,嘴角还微微勾起,显然是个嘲讽的人的模样,看他冷笑的表情就知道在说些什么挖苦人的话。
林献自己可能也觉得理亏,但又在某股情绪的促使下,硬是赖在一旁不肯走。
倒为难陈审还要遭受这份摧残,脸色一涨一红,叶长安不难怀疑他其实挺想骂人的。
她也不去管他们,小声询问林谨拾:“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啊?怎么这么黑?”
她也实在想不到,第一次远途居然遇上这种事,让人一言难尽,但凡回想之前看到的场景,那种反胃感一阵阵上涌。
林谨拾偏头思索片刻:“找人啊。”
林谨拾“你现在体内的邪种只是被压制,消除不了。”
叶长安猜想,只怕如今还无法出去,加上她体内的东西还不同寻常,她估摸着压制她体内邪种的东西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物,否则哪有这个能力与邪种对抗。
她不笨,经过之前的事,她能七七八八的了解到一些事。只是她有点想不通,耗费心机在一个孩童的身上种上邪种,图什么?
她不懂,便直接问了出来。
“看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许是看你比较好欺负吧。”林谨拾调笑的回复。
叶长安:“……”
“体质不同常人罢了,或许你比较深受邪祟的喜爱。”林谨拾不紧不慢的回。
这确实有这种事,只不过少见罢了。而叶长安刚好又是那万分之一的人。
叶长安也不知道是该夸自己还是自损一番了。
不过叶长安并不在意这些,她此刻有一大堆话想和他聊。
“哥哥,我看到你又救了我一次!”叶长安煞有其事的说,“你是不是每次都会去救很多很多的人?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孩语里最纯粹的赞美与敬爱,不带一丝杂念。她不可否认,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林谨拾听到她孩子般天真的话语,挑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偏头闷声笑了起来。
他的眼笑起来很好看,磨圆了几分相貌中张扬与惊艳。
似是笑够了,他薄唇亲启,话语中还带着未消散的笑意,整个人都不自知的柔和了下来“那我可真是厉害。”
他顺着她的话,漫不经心收回嘴上的笑,他的视线落在远处深黑的颜色中,“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以相信世上有好人,但这个想法独独不可以放在我身上。”
叶长安顺着他的视线,那目光所及之处,是完全的黑暗,如同浓烈的墨汁,浓郁至极。
她听到他轻声说了一句,“至少我是罪恶至极。”
这话如同最深的恶意,叶长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罪恶至极来形容自己,她不喜欢这个形容词。
林谨拾不知何时把视线收了回来,又带上笑,不在意的耸耸肩,“毕竟我也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虽然知道是他自己说的话,但叶长安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才不是,我反正觉得哥哥是最好最温柔的人!”
铿锵有力的话语直直落下,林谨拾也不过多跟她讨论这个,顺着她话“嗯,长安说是,那我就是最好的人。”
叶长安不甘心,想再一次表真心,但看他一副随意的模样,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能是觉得她还小吧,觉得她什么也不懂,连对一个人好坏之分也太过于简单。
叶长安焉了,又把头埋回去,瓦声瓦气“我今天看到的东西都是什么啊?”
“为什么他们都说净化不了?陈审都说那些东西最怕净化了,但是林献还是受伤了。”
“可是我看到哥哥可以做到啊!你一出来,它们都怕了。”
“为什么我会那么难受啊,邪种很可怕吗?”
叶长安一骨碌问出了一堆问题,这会说话起来显得闷闷不乐。
她都看到了,看的很清楚,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她看到那只尖利的手破开林献的衣服,刺入他的身体中。
她非常清楚林献为什么会受伤,也正是因为这份清楚,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难受。
这他们之中,如果再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她就是拖后腿的那一个,陈审都比她好一点,至少还可以自己跑。
而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逃跑都还需要人抱的那种!
林谨拾默默听着,他不多言,等到叶长安自己郁闷完后,把她的脸从自己的身上扒拉了出来。
眼前的人此刻如同霜打的茄子,前一秒还在表明心迹,后一秒又变成这幅模样。
她穿着同林谨拾一样的火红,风一吹,便纠缠在一起。她此刻本该活泼开朗的在府中玩闹,或许在几年之后会去修仙,又或许只有百年无忧的时光。
林谨拾着实不理解她的情感为什么会这么丰富,他还是不说话。
过了不知都久,林谨拾开口用不急不慢的语调回答了她一连串的问题。
周围的光被浓郁的黑渐渐取代,连天光都无法穿透这黑暗。他们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那些都是傀祟,邪祟中的一类,如果非要定义它们是什么,你姑且可以认为是活死人,简单来说,他们有一些模糊的思想,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他们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邪祟会被净化,但修士的血并不纯粹,普通的血并不是所有的邪祟都能净化,这一点世人都很少知道,因为这种东西已经很少出现。”
“这其实很正常,至于我为什么可以,是因为借助神器。”
神器的灵光纯粹,它的作用比血好用。这也是为什么世间那么多人寻求神器的原因。
叶易安不想继续讽刺下去,气的还是他自己。
他回头看了几眼,只看到一片黑。林谨拾理他并不是很远,只有几步距离。
手上的魂铃随着他动作清脆的响动,他此刻站定在原地,微微侧偏着身子等人。
风萧瑟的吹着,卷着枯叶刮过地面,发出“嚓擦”声响,而后又被一阵猛风直吹响天际。
林谨拾也叶易安来的晚,从外面可以清楚的看见整个镇子都被阵法覆盖,显然那阵法是一切的源头。
所谓阵法,便是聚天地灵气。阵法讲究卦象,一花一草,只是随意触碰,都可以使阵法发生偏转。
而宝家镇所覆盖的,便是吸灵阵。
“我原意是想养着这一方水土。这镇子坐落的位置不太好,你们进镇的时候也看到了,四面环山。本该这地形也算是灵气聚集的地方,但偏偏不知什么原因,灵气稀薄。”
“镇中人也大病小病接连不断,我在走之前便给整个镇子都摆上了阵法。”陈审的声音带着几分哑,整个人像是回忆到了过去,讲述的语气不紧不慢。
他眼睛带着血丝,也不知是被叶易安气的还是没从先前林谨拾说的话中回过神。
他语气微顿,似是不知从何讲起。
“我其实在此之前并不清楚这儿怎么样了,我想回来看看,但外面传的神乎,所以我便想找些人。”
陈审天生便对这些东西敏感,但自身没有灵基,便无法去仙家门派修行。他天生有些反骨,认为自己都是对的。整天浑身都带着刺,见谁就扎。
兜兜转转长到了十几岁,父亲不愿他去琢磨这些,时常劝说,他却对此非常反感。
人其实很奇怪,不愿他做的事情偏偏就越想唱唱反调,何况这是他所追求的东西。
如果什么坏事都没降临到自己头上,便会不屑一顾地说,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你们太小心翼翼了。
很显然陈审就是这样。于是他给整个镇子都覆盖上了阵,以此来作为反驳父亲的话语。
“是谁告诉的你阵法?”叶易安冷着脸,说出的话像是结了一层冰。
林献也着实被他孤注一掷的行为惊到了,非常不可思议,“所以这镇子就因此丧命了?”
这太疯狂了!
陈审被问的不舒服,下意识想去说一些反驳的话,可仔细想想,却又如同他所说的一样。
这会连个蹩脚的借口也找不到了。可他又偏偏打心底排斥这样的话,嘟囔的反驳,“没有啊,我怎么会害了他们,我只是想要镇子更好而已。”
是啊,只是更好而已。所有不可厚非的后面,都是一场被包装华丽的鲜血淋漓。
“大镇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给我的,可他给我的的确是聚灵阵,我认得的!”
聚和吸只两个字的区别,但大镇的用处和后果确实截然不同。前者聚天地灵气孕育一方水土,后者则吸蚀灵气,所有的灵气,也包括人的生命。
前方的视野逐渐宽广,不远处的山坡上,灵气比每一处地方都要浓烈。地表凹凸不平,立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凸起,密密麻麻。
叶长安也不知道第几次质疑自己视力是好还是坏好,但这又无法阻止她看清不远处的山坡,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些密密麻麻,如同疙瘩的凸起,是一个个相连的坟包。
多得无地下脚。想要走上去,只能踩着那些地下安息的魂灵。
他们安静的在这里居住,凝视着这片了无生息的故土,也许对他们来说,这儿不管变成怎样,都是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