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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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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榆骑马在前,身后跟着喜轿和送亲队伍。

    锣鼓的声音一下一下震动着耳膜,搅得江榆心烦意乱。

    她暗自琢磨为何这一世孟煦会同自己成亲?

    世事本就瞬息万变,一念之差便可能引起沧桑巨变。

    她自忖,上一世被孟煦拒之门外后,她恼羞成怒,是有过那么一瞬他不愿嫁,她偏要娶的念头。

    可又念及他是孟融兄长,到底还是没有强人所难。

    难道世事重来,便是这一念之差,导致如今的局面?

    她回到街市,似乎这一世的成亲场面比上一世的更盛大些。

    大家倾巢出动,都想看看中原男子出嫁的场景。

    看笑话的,看热闹的,纯粹好奇的……

    轿子停在府外,江榆下马撩开轿帘。

    孟煦盖头早已被江榆扯下,他也没有再盖回去。

    喜娘拿着红绫瞧见这副场景,惊了一下:“这,驸马的盖头怎么掉了?”

    孟煦道:“无妨。”

    伸手接过红绫。

    江榆攥着另一头。

    下轿后,周围人也都呆愣了一瞬。

    一是没见过不盖盖头的新人,二是没料到这个中原来的男子竟这般好看。

    孟煦面如冠玉,眉目如墨,五官硬朗峻整,便显得俊而不妖,不至过柔。

    然而面色苍白冷漠,便如高山寒树,身形看上去极其单薄,好似病梅之躯。

    美中不足。

    噼里啪啦的炮竹节节作响,直冲云霄。

    周围闹哄哄一片,喜娘走在前面引路。

    然而人群中却突然飞出来一个东西。

    江榆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到身后一声脆响。

    一块石头砸在孟煦的冠上,又落到他的手心。

    力道不大,然而恶意却显而易见。

    江榆循迹看去,便对上一个孩子恶狠狠的眼神。

    孩子道:“中原人……唔!”

    旁边一个妇人立刻捂住孩子的嘴,惊恐地看过来。

    江榆眼中原有怒气,立时平静下来。

    她怒,是因为自己大喜的日子有人闹事。

    她消气,是因为欺负的是孟煦。

    她凉凉地瞥一眼孟煦,见他神色如常,她便也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

    待到酒冷人散,偌大的崇华府重归静寂。

    庭院中只余收拾碗筷的丁零当啷声。

    院后的西斋十分冷清,屋外无人问津,屋内银烛高烧,红帐高悬。

    帐下安静地坐着一人,眉目冷寂,手心攥着一块小石头。

    按理说,江榆该进洞房了,然而迟迟没有人来。

    烛火寂寞地烧着,烛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已在底座堆叠出厚厚一层蜡堆。

    “吱呀——!”

    门被推开。

    赵大柱正兀自小酌,一抬头见是江榆,“嗐”了一声,道:“新婚之夜,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江榆一直疑惑自己为何会和孟煦成亲,心有所困,非要立即解开不可,否则徒然烦恼。

    她又不能贸然直接问,便道:“大柱,你之前劝我不要同中原人成亲,结果最终我还是没听你的话。”

    说着自顾自斟了一杯酒,给赵大柱递去,以示歉意。

    赵大柱接过,却是一脸莫名其妙:“我何时劝你了?”

    “?”

    江榆记得上一世,赵大柱一直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将中原人一箩筐地贬得一无是处。

    难道这一世她对中原人突然改观了吗?

    赵大柱眼珠提溜一转,明白过来,一脸歉疚:“我虽未明言劝过你,竟也被你看出来了。”

    又道:“但你说的对,我们不该因为他中原人的身份,便对他过于苛责。”

    “他的父亲是中原人,那么小被带走,也都不是他能选的。”

    “何况,也并非所有的中原男子都是妄自尊大之辈,不可一概而论。”

    “既然你都不在意他中原人的身份,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江榆面上平静,心里却更疑惑了:我何时说过这些话了?

    赵大柱继续道:“再者,你在暖春楼当众对孟煦说了那样的话,难道我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娶?”

    赵大柱说着,江榆便暗自思忖,不好表露疑惑。

    暖春楼是风月场所,自己上一世倒是偶尔去过一两次,也是事出有因。

    但却未曾见过孟煦,遑论对他说什么?

    重来一世,发生的事多有出入。

    江榆只觉心中疑团越来越深。

    赵大柱瞧一眼窗外,知道时候不早,便催促江榆快些回去喝交杯酒,不要让驸马一人独守空房。

    西斋竹林半掩,地方僻静。

    江榆回去时,已经很晚了。而西斋也已经暗了下去。

    洞房花烛夜,孟煦竟然自己熄烛睡去了。

    立在门外,江榆冷冷地想,这分明是无言的拒绝。

    回想上一世也是如此,她去国侯府商议婚事,带着礼物前去找孟煦。

    敲门询问,结果他连门都不给她开。

    只是在屋中冷淡道:“在下身体不适,殿下请回吧。”

    她自知不便打扰,只好将礼物放在门外,打算改日拜访。

    哪知才走没几步,便听里面的人道:“东西还请殿下带走。”

    拒婚之意不言而喻。

    她身为公主,向来高高在上,何曾被人这般冷漠回绝。

    那时她虽心有怒气,却碍于对方是孟融的兄长,便暂时忍让。

    如今,又是一扇刻意对她紧闭的门。

    她“砰!”地用力推开门。

    故意要惊扰里面的人。

    屋内置一屏风,将屋子分为外室和内室。

    光线虽暗,借着月光,江榆也能辨物如常。

    她径直朝内室走去,来势汹汹。

    然而刚绕过屏风,烛光便映亮屋内景象。

    她看到孟煦一只手拢在蜡烛边,显然刚点好蜡烛。

    烛光映照着他半边的脸,漆黑的眼睛隔着烛火看她。

    解释道:“喜烛快燃尽了,便先熄了。”

    江榆只觉好像一拳头狠狠砸在棉花上,竟一时哑口无言。

    桌上放着两杯斟好的酒,江榆便一手一杯,走到孟煦身边。

    眉毛一扬,递过去。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烛火映照下,他的五官在阴影中越发深邃俊秀。

    她顺着眉毛、鼻梁骨一路看下去,蓦然惊觉,自己早已忘记孟融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只知第一眼见到孟煦,便想起他。

    可是,二人究竟哪里像,有多像,她都无法确认。

    那么多年,尸骨已朽,何况记忆?

    她目光下移,看到孟煦身上的吉衣在光照下折射出弯弯曲曲的弧线。

    这件吉衣乃是当年为孟融所制,却因为战死沙场,他再没机会穿上。

    孟融的衣服,他又哪里配穿?

    江榆想着,自顾自仰脖喝下交杯酒。

    孟煦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也一饮而尽。

    “衣服脱掉。”

    江榆猝然道,语气像是命令。

    她在军中发号施令惯了,说话的语气自带几分难以抗拒的威力。

    然而孟煦不为所动,只淡漠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似乎在想她究竟要干什么。

    这个眼神让江榆感到一阵烦躁。

    冷漠,不在意,仿佛周身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无法牵动他半点心弦。

    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遥不可及。

    她向来对事物志在必得,上一世求亲被拒是唯一例外。

    面对着这样一张不可侵犯的脸,她反而被激起争胜的兴致。

    干脆道:“洞房花烛夜,夫妻行房,你不脱衣服怎么成?”

    孟煦索性不再看她,只将她的话当做玩闹。

    然而下一刻,冷不防地被重重一推,他不受控地朝后仰去。

    正要起身,江榆已经迅速横跨在他的腿上。

    虽未完全坐下,也压制逼人,居高临下的目光投射过来。

    下颌清秀,俯视的眉眼和微红的双颊消磨了些许锐气。

    孟煦只好曲起手臂,半撑着上身保持距离。

    这个姿势,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孟煦明知故问道:“殿下想做什么?”

    方才他们喝下喜酒,此时淡薄酒气萦绕二人之间,难分你我。

    江榆一只手宽衣解带,另一只手熟练解开牵帐的红绳。

    她狡黠一笑,神气十足:“都脱衣服了,还能做什么?”

    红色帷幔撒下,掩去二人重叠的身影。

    帐纱将烛光渡上一层红晕,风光旖旎。

    孟煦一动不动,道:“天色已晚,殿下早些休息吧。”

    他神色平静,如寒潭沉石,隔着淡薄寒霜看她。

    她反问:“你们中原人新婚之夜不行房?”

    说着,一只手伸向他的衣领。

    孟煦没有回答她的话,像是警告般说道:“殿下喝醉了。”

    她不依不饶,嘴角浮现嘲讽的笑意:“莫非你不行?还是你从未侍奉过,不会?”

    这句话折辱之意十足,孟煦嘴巴紧抿,握着的石头紧紧嵌进肉里。

    江榆见他依旧不为所动,手便缓慢地下移。

    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紧绷,胸口起伏。

    二人无声对峙,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

    江榆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瞳孔细微的变化。

    他眼睫又密又长,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像是黑色飞蛾停落。

    她倒要看看他能忍辱到什么时候。

    指尖不急不缓,耐力十足地轻轻划过衣料,像是游弋的细蛇,下一刻便要触及禁处。

    孟煦猝然抓住她的手腕。

    “江榆。”

    声音克制,眼里瞬间结了一层冰。

    听他直呼自己名字,江榆纳罕地挑一下眉。

    紧接着便听他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张澹然无极的脸终于起了波澜。

    江榆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心里一阵得逞的快意。

    抽手起身。

    一边系衣带,一边道:“我想做什么,不明显吗?”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啊”了一声,道:“差点忘了,你是中原人,新婚之夜都是妻子侍奉丈夫。”

    声音干脆,像是倒金豆子。

    “我们丹难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嫁妻随妻,嫁夫随夫,如今是你嫁我,你便要好好侍奉我。”

    她自架上抽出一本书,掷到孟煦身边,书页摊开着,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

    上面绘得尽是露|骨的,令人血脉|喷张的小人画。

    她道:“入乡随俗,你若是不会,便好好学学。”

    “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我再来西斋。”

    说罢,也不再关心孟煦什么反应,“砰!”地一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一轮孤月悬于天际。

    江榆极目远眺,又慢慢收回视线落在繁华尽褪的庭院。

    其实她本想与陈禹方退婚后便不再成亲。

    哪知这一世阴差阳错,因果重置,竟与孟煦奉旨成婚。

    她既已打算勒马转缰,再择新路。

    往后龙潭虎穴,险象环生,定然要尸山血海,牵连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至于孟煦——

    他的生死江榆不在意,但她还是想日后寻个由头与他和离。

    她不想面对着一张总能使她想起年少心上人的脸。

    像是慢刀凌迟。

    她厌恶拖泥带水的依恋。

    孟融战死,她便前往守关五年,所余精力全部灌注于战场。

    好不容易将遗憾深埋心底,难道她还要自讨苦吃,妄图从相似之人身上得到一点饮鸩止渴般的慰藉?

    犯贱吗?

    何况萤火微光,焉比月轮?

    孟融丰神俊朗,不让清风,而他又哪及孟融万分之一的气韵?

    上一世她不曾见过孟煦,不知道二人如此相像。

    如今想来,江荆让他代孟融成婚,或多或少是想刺激折磨她。

    想到此处,她不由双拳紧握。

    上一世皇城围逼,霜刀雪箭如乌云蔽日。

    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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