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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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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入幕之宾

    定国公府,皇帝敕封夏鹤为明威将军和赐婚的圣旨如期而至。

    大周开朝以来,皇室婚嫁还是头一遭。定国公夫人杨少婉率领全府上下焚香更衣,齐齐跪下听了旨。一套虚文缛礼下来,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耗费了半天辰光,众人再起身时,夏鹤就是贵不可言的帝婿,阖府无论高低,都该对他恭恭敬敬。

    然而,杨少婉面上连一丝喜色都看不见,更不提谨慎恭敬。不知道的都以为国公夫人荣辱不惊,早就对尚主的富贵胸有成竹。待宫官们离开,她便半点诚惶诚恐的样子都没有了。

    夏鹤随杨少婉步入正堂,静待她发话。

    杨少婉年不过五旬,穿着命妇服坐在堂上,一身威仪。

    家婢们布置好熏香茶水,悄声退到了屋外。只有一个家仆模样的魁梧中年,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管家立在杨少婉身侧。

    两人都是夏家的亲信,十几岁时就追随夏家军出生入死,彼此早已超出了主仆情谊。杨少婉下面要讲的话,也不瞒着他们。

    “圣旨下了,心事总算了却一桩。”她看向夏鹤:“既没见到公主,你又是怎么表现的?”

    夏鹤答道:“自是照父亲教的,一字一句说了一遍。”

    杨少婉点点头,还算满意。

    “尚公主于我们夏家而言是天大的荣耀,于你更是天大的殊荣。你该懂得感恩。”她说起这话来,语气不咸不淡的,“你娘没享过一天富贵荣华,你最孝顺,可要替她多享,多想想。”

    夏鹤负手站着,垂目听完,道:“既是国公府的嫡子,我便只有夫人一个母亲。”

    话虽如此,他是不唤杨少婉“母亲”的。

    夏鹤抬起眼,望向高堂之上雍容华贵的妇人,“您怎会没享过一天富贵荣华,以后的福气还多的是。”

    杨少婉猝不及防被他面刺,杏眼一睃,显然不满他伶牙俐齿。

    “老爷不嫌弃你的出身,给你国公府嫡子的身份,让你和你大哥一样读书习武,但我却只认你哥哥一个儿子。”她和夏元洲一样出身草莽,讲起话来犹不客气:“若非老爷让你认祖归宗,别说娶个如此尊贵的妻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容许你踏入京城。”

    夏鹤面不改色,应道:“我能有如此机遇,的确多亏了您和大哥慷慨相让。不过夫人此言差矣。”

    “什么?”

    “公主地位尊贵,府上是高攀,该说尚才严谨。否则这话传到天家耳里,是要问罪的。”

    杨少婉脸色大不好看。

    起初,这尚主的差事是落在她的独子夏鸢身上的。

    尚主尚主,尚,不过是将“入赘”化作一个字,听起来顺耳些。

    但夫为妻纲,杨少婉不忍心她世上无双的儿子在一个女人面前卑躬屈节,像个面首一样窝囊,所以想了个办法,说服夏元洲选定夏鹤去当那个不讨好的驸马。

    反正夏鹤随他亲娘,生了一张勾魂夺魄的脸。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没经过什么男人,令其倾倒轻而易举。

    待夏鹤走后,杨少婉身侧的女管家慎娘说道:“夫人,万一到时候这二公子真把公主给迷住,唆使公主替他出气,反过来恩将仇报该如何是好?”

    杨少婉却不怕夏鹤有这个本事,“长春宫那位尊贵的主儿心高气傲,和丹华郡主不一样,怎么可能受得了自己嫁了一个杂种。所以,也不怕这个小杂种敢说。他若敢对公主说半个字,咱们家倒霉之前,他必先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侧的中年是夏元洲的亲随吕兴,这次就是他护送夏鹤回京,一路打点监视。

    他道:“二公子今日进宫并未见到公主。听说,那位对这桩婚事还颇有怨言,二公子想赢得她的芳心,未必有那么容易。还是夫人说得在理,姑且不用担心。”

    慎娘不以为然。

    吕兴是男人,自然不懂夏鹤的容貌对女子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到洞房花烛夜,两人见了面,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切水到渠成。

    另一边,夏鹤独自进了屋,房中没有一人侍候。

    他习以为常,径直步入卧房,对着镜子自己动手更衣,换上了一件墨色的袍子。夏鹤系着扣子,瞥见铜镜里自己,又何尝不清楚夏氏一族的算盘。

    所有人都认定祁无忧是个肤浅的女子,见了他的面就会死心塌地,倒让他真为自己这未婚的妻子担忧起来。

    他蓦地想起奉先殿外那碧绿的芭蕉。惊鸿一瞥。

    少女的身手很好,藏在那里,连吐息都很轻。躲得也很快,芭蕉叶连被风吹动的痕迹都没有。

    他从没见过建仪公主,画像也不曾。夏元洲找上门之前,他也不曾好奇过这位王朝唯一的明珠有着怎样的风姿。但刚才那芭蕉叶子一动,心有灵犀似的,他一下认定了来者就是自己未婚的妻子。

    匆匆的一眼如流光瞬息。或许只是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的功夫,夏鹤已经牢牢地记住了祁无忧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少女有着一双冰清玉润却不谙世事的眼睛。她直愣愣地盯着他,就像夏元洲说的,会对他一见钟情。

    不过……

    如果有朝一日教她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出身,莫说死心塌地,恐怕治夏家一个欺君之罪还差不多吧。

    斗霜回到长春宫,却还未想好如何复命。

    未来的驸马心细如发,高深莫测,且一心尚主,大有不做不休的势头;晏大学士城府深沉,既深得祁无忧的青眼,又是她的逆鳞。岂敢一句一句照实说。

    思前想后,还是众姊妹出了些主意。

    漱冰道:“你也说了耳听为虚,殿下是不会信的。给晏学士穿小鞋,殿下说不定也怪你搬弄是非,两头得罪。再说,他们若生了龃龉,对殿下来说也不是好事。”

    濯雪说:“圣旨已下,总归殿下还是万分在意这桩婚事的。只要殿下知道未来的驸马心里有她,未尝不是皆大欢喜。”

    只有照水忧虑不已,叹了口气:“现在好了,殿下身边已有两个势同水火,里头那个又不知是什么光景。”

    ……

    长春宫里,殿中已经点燃了柔和怡人的熏香。祁无忧穿过一片如雾的纱幔,身形似疾风一样凌厉。

    内殿中久坐的青年察觉了她的脚步,很快从榻前站了起来。

    祁无忧总是走得很快。顷刻之间,她便步入帘内,两人的目光倏地对上了。

    英朗沉默地跪下,行了礼又站起来。

    暮色已至,他似乎已经沐浴更衣过了,身上穿着一件硬挺的官袍。干净崭新的鸦青色仿佛在为今夜的媾/和铺垫。高大的身影站在祁无忧旖旎绮丽的寝殿里,压迫得气氛局促不已,琉璃盏里的灯光在暧昧的芬香中缓缓流泻着。

    但祁无忧烦透了。

    英朗是她的贴身侍卫,张贵妃也默许他可以自由出入她的寝殿。甚至,今晚都不是英朗第一次来到她的床边。

    早在两年前,她十三岁的时候,张贵妃便指使了英朗来破她的身。她彼时还没个主意,一味地任凭母妃摆布。直到最后关头,她看见了彼此赤/裸的身体,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反感,头也不回地推开英朗逃了出去。

    其实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张贵妃的命令,英朗根本就恨不得绕着她走,又岂会愿意和她水乳交融。

    瞧他,从进屋起,何曾愿意跟她说一句话。

    祁无忧隔着五步远站在英朗面前。两人哑巴似的对峙了片刻,谁也没有将谁逼退。

    她和英朗也是有意思,不是夫妻,却比成婚三十年的夫妻还相看两厌。

    “你出去吧,我这儿用不上你。”祁无忧道:“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等我成婚以后,就有理由跟母妃说把你放出去了,省得你和驸马都无法自处。”

    英朗立在原地看着她,从没看得这样仔细。

    祁无忧却动了动,避开他,问:“很意外?”

    “殿下要忤逆贵妃娘娘的意思?”

    祁无忧瞥向英朗,就知道他只是在表面上规规矩矩。跟在她身边的人里,没有哪个敢像英朗一样反过来问她问题。

    不过,她不想和英朗睡觉,不代表她讨厌他。

    英朗已经被权力强/奸了。他们都被权力强/奸了。

    “我怎么跟母妃说,轮不到你多管闲事。我也不是在使什么手段,只是你走了对大家都好。再怎么说,你曾经也是堂堂一州知府的公子。加上这身才貌,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绰绰有余,在我身边是可惜了。”

    祁无忧没怎么跟英朗相处过,但也瞧得出他是个有骨气的男子。他不仅身负才学,还身负家仇国恨,不会甘心当面首的。

    她说:“如果没有给我当侍卫,你现在早该娶妻生子,待诏公车了。你就当我惜才,想让你早点出去历练。”

    英朗垂目:“卑职从未肖想过这些。”

    “那你现在可以想了。”

    祁无忧说完绕过他,走到妆台前坐下,拆起了头上的珠翠,“行了,你下去吧。出去以后把漱冰她们叫进来。”

    她和英朗很少交谈,像这样聊天还是第一次。

    祁无忧拆下一半耳环,看着伫立在镜子里的青年笑出了声,突然有了那么一点松快。

    他大概没有想到,她不似表面上那样刻薄寡恩。

    “我还犯不着因为自己的婚事不如意,就让所有人都当孤家寡人。”

    英朗顿了顿,说了声“多谢殿下”,方才大步流星地离开。

    漱冰和照水很快入内,一左一右服侍她更衣卸妆。

    祁无忧的贴身宫女都清楚英朗在她身边的真正作用,也清楚两人一直未能成事。她们几个以为是祁无忧不愿意,没想过她会体谅英朗的自尊。

    “殿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咱们就说您不可能对英朗那么无情。”

    “强扭的瓜不甜。”祁无忧道。

    她想了想,现在将英朗的自尊踩在脚底下,将来他就会伺机报仇。她不要一个会对她怀恨在心的枕边人。

    “再说了,这男人一点也不解风情,我跟他强要一时的欢愉有什么用。”祁无忧这么说,但其实她也不懂,只是道听途说那事很快乐,“还不如让他记着我这份恩情,以后能使唤他帮我做些事情。”

    “殿下是有远见的。”

    祁无忧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培植心腹。她久居深宫,能接触的人本就不多,而宫廷侍卫则有机会外放,假以时日,说不定英朗就是封疆大吏了。

    漱冰将祁无忧厚重的发髻拆开,放下了少女一头蓬松的乌发。镜中的公主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娇俏与纯真。

    听闻斗霜回来,她立刻就要问话。听完还意犹未尽,问:

    “为我而来?他真的那么说?”

    “是啊,殿下。夏将军看上去志在必得呢,一心想着和您早日大婚。”

    “是吗。”

    祁无忧得知夏鹤的真心实意,虽反复疑问,但心中还是熨帖了不少。她问照水:

    “你瞧夏鹤像个好相与的人吗?”

    “回殿下,夏将军可是未来的驸马爷,奴婢不敢僭越,哪里有机会看仔细。但只是远远瞧一眼,就能看出夏将军一表非俗了。这样的人,相处起来肯定舒心。”

    斗霜想说些什么,却被濯雪悄悄按下。

    祁无忧不置可否:“不知他见到我身边还有个英朗,会是什么反应。”

    “殿下不必忧虑。就算是驸马,也不应对您置喙半个字。他若在意,只会加倍地讨您的欢心。到时您就看他们争风吃醋,说不定还颇为有趣呢。”

    “有趣?”

    祁无忧扬眉反问,还没有她的宫女兴致高昂。

    她和张贵妃谈及过后宫女人的妒忌。因为知道自己有可能继承皇位,祁无忧便做了春秋大梦,大胆发问,如果后宫里都是男人会怎样。

    那时,张贵妃微微翘着嘴角,像往常一样给她灌输着专制的道理:

    “男人妒忌起来更可怕。他们未必会除去对方,倒有可能想杀了你。”

    “无忧,你可以让他们妒忌,但不能因为男人为你争风吃醋而沾沾自喜。”

    “千万不要给他们机会杀你。”

    ……

    祁无忧现在想起这句话,脊背还会蓦然发寒。

    她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夏鹤无俦的脸。他不像会弑君杀妻的人。

    但祁无忧也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和英朗有过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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