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车厢内温度上升,他倏然退开,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恢复标准的坐姿,随意道:“中秋回家还是出去旅游?”
“回家看爸爸和奶奶,节假日出游肯定很多人,我不喜欢人挤人。”米味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岑燕川靠在后座,浑身散发着慵懒:“跟着我不能正常休假,米助会不会在背后骂我?”
他们这个位置,想休假自然是能休的,只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而已,节假日可能最忙。
米味眨眼:“您要听实话?”
岑燕川见她一脸戏谑:“好吧,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
米味抿唇笑,打工人嘛,谁没背后骂过老板呢。刚开始进公司那两年,加班是家常便饭,好在加班费足够才没有让她立马跑路。
她稳定的日子也才过了三年就又被调出去做项目。
再说了,融入打工人的圈子,最迅速的就是一起吐槽老板。
岑燕川长得帅,大家吐槽的时候会嘴下留情一点儿。
米味看了眼手表:“回去得三点多了吧?”
“怕明天起不来赶飞机?”
米味老实点头:“没事,可以在飞机上补觉。”
“帝都飞江省四个小时,够你补觉了。”岑燕川手搭在车窗门框上。
高速上光影变换很快,打在他侧颜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与优越的眉骨。
米味的思绪却飘飞,岑燕川甚少去江省,岑氏与那边的合作不深,她所知道的唯一一次,是陪她去的……
那天是她最不愿回忆的一天。
她第一次知道,四个小时原来可以那么漫长。
四年前,帝都机场。
米味刚陪岑燕川出差回来,一落地就看到手机上数个的未接电话,是来自爸爸,大伯,堂哥等。
她暗叫糟糕,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她家里人清楚她的工作性质,一般不会给她打电话。
米味颤抖着手,给爸爸回拨回去。
爸爸疲惫与痛苦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味味,你爷爷出事了。”
米味是留守儿童,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可以说对爷爷奶奶的感情比对爸爸妈妈还要深。
听到消息,她脑袋一下就空了,机械问着:“在家还是在医院,现在……还好吗?”
“在医院抢救,不过医生说……唉,希望不大。味味,回来见你爷爷最后一面吧。”
爷爷身体从年前就开始不好,一直开药吃着,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小病。
“怎么会……他早上还给我打过视频电话,他要等我回去吃月饼……”米味眼泪无声滑落。
爷爷起床早,也知道她工作辛苦,一个月只敢打两三个电话,生怕她休息不好。
“我回去,我马上回去!”她几乎拿不住手机,腿软得站不住,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点开买票软件都比平时困难了几分。
岑燕川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
他头一次看到米味哭,哭得揪心。
“我爷爷……出事了,我……我要回家,要回家。”她说话断断续续,脑子似乎不能运转,只有想要回家这一个强烈的念头。
然而她点开软件,机票全部是售罄的状态,假期出游高峰,阻挡了她回家的路。
米味打电话给邵菁,也是关机状态,打了几个才想起来她前几天说要飞欧洲,她彻底没了办法。
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家这么远。
她要回家!她要回家!
回家见那个耳朵不好每次在村口等她的小老头。
眼泪糊了满脸,眼镜上全是水雾,米味看不清眼前,她知道哭泣没有用,可她不知道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
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跨越。
“岑总,我……要请三天假。”她哭腔严重,带着鼻音,脑子清醒了点,打起精神来请假。
“请假可以,你回得去吗?”
米味垂头,她确实回不去,最近的机票是一天后。
她不知道爷爷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等我朋友接电话,她会有办法的。”邵氏的航空公司不会挤不出来一张机票。
米味只能祈求,邵菁的飞机快点落地。
米味道:“对不起,岑总,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岑燕川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纸递给她:“你现在这种情况,可不敢把你一个人扔在机场。”
米味接过纸巾:“没关系,我可以的。”
明明已经哭得话都说不清楚,还是努力不给别人添麻烦,温柔又倔强。
岑燕川接了个电话,对着那边说了几句:“嗯……谢了……请你吃饭……”
米味捏着手机,眼睛一眨不眨,怕爸爸传来坏消息,也怕邵菁没有消息。
过了好几分钟,她眼睛盯的有些酸涩,视线内出现那双熟悉的意大利手工皮鞋。
“有一班飞机,半个小时之后起飞到江省。”
米味抬眼,听见他说:“起来,带你回家。”
那一刻的岑燕川,俊美无俦,宛若天神降临。
直到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她还有些不可置信。
岑燕川找霍辰逍借了私人飞机。
“谢谢岑总,您不用陪我的。”米味对着旁边的岑燕川感谢道。
岑燕川手头捧着一本书:“不是陪你,想去江省旅游了。”
米味不戳穿他拙劣的谎言,心里不胜感激。
一路上两人基本没有交谈,米味无声地流泪。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止不住。
成年人的世界,就连伤心也是默默的。
“我劝你还是睡一会。”岑燕川话不多,但今天有些例外。
米味确实累了,哭也是需要体力的,她才经历几个小时的飞行,心情又突然大起大落,现在是因为神情紧绷所以很精神,等一口气卸下来,怕是会当场晕倒。
米味闭着眼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睡不着。”
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七千二百秒,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米味的一颗心就像未被拴住的气球一般,漂浮在空中,没有归处,她闭着眼睛想休息会儿,可一闭眼就是爷爷躺在病床上大家在周围哭泣的画面。
眼皮被纸巾摩擦得有些疼,开始发热发痒,米味没空管身体上的不舒服。
她靠在椅背上,仰头,试图让眼泪不要落下。
“可以哭出声,这里没有别人。”岑燕川合上书看她,她已经足够小声,存在感降到最低。
“我打扰到您了吗?”米味双眼已经红的不像话。
她眼眶含泪,琥珀色的眸子里是细碎灯光倒影,说话带着浓重哭泣声,小心翼翼地询问,乖得不像话。她双臂环抱着自己,脆弱得似乎一碰就能碎。
岑燕川移开视线,点了一杯冰饮料。
冰冷的杯壁能缓解她眼睛的酸疼,米味再次道谢。
一个小时过去,她的心慌没有一点儿缓解,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似的,她想要有人陪她说说话。
岑燕川不是个合适的对象,但她别无选择。
“岑总,我……能……赶上的吧。”
“一定可以。”
“可是……”
岑燕川眼神坚定:“米味,你要相信,你爷爷也在等你回去。”
那一刹那,他黑曜石般的眼看进了她的心。米味生出无数信心,将她的心填的满满的。
是,爷爷也在等她。
下了飞机后,两人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才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夜晚氤氲着水汽,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米德在医院门口等着她,米味飞速冲向病房。
岑燕川单手插兜,目送那个着急的倩影。
医院灯火通明,米味一路畅通无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在看见病床上那个身影的时候再次决堤。
从前神采奕奕的小老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不会哭不会笑,只有身上的一堆管子和旁边冰冷的仪器维持着他的生命。
奶奶趴在床边对着爷爷的耳朵道:“老头子,味味回来了,你快醒醒。”
“爷爷……爷爷……爷爷……”米味扑到床边。
平静许久的检测仪有了些波澜,病床上的人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他眼里有喜悦,欣慰,慈爱但更多的是不舍。
奶奶是最懂爷爷的:“他放心不下你。”
米味懂了,爷爷从前总说要看她出嫁,可她一直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她站起来飞速往楼下跑。
路灯下,有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身影,来回踱步。
见她下来,他止住脚步上前:“没事了?”
米味定了定神,鼓起勇气道:“您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假扮一下我男朋友。”
他没有拒绝:“好。”
米味牵起他宽厚的手掌,再次飞奔到爷爷病床前。
“爷爷放心,这是我男朋友,味味以后有人照顾了。”
爷爷含笑闭上了眼,生命监测仪发出冰冷的警报声。
米味在岑燕川怀里失声痛哭。
随后便是葬礼,八十多岁的高龄离开人世似乎再正常不过。
米味的脆弱仿佛只持续了一天,第二天她便有条不紊地开始操办起葬礼,迎来送往接待客人。
如果不是岑燕川发现她对着遗像流泪,怕也真的信了她的伪装出来的坚强。
“岑总,您陪我够久了,接下来的事情我能处理,我们的关系我会和家人解释的,您可以离开了。”米味脸色有些发白,憔悴了许多。
作为一个外人在她老家待那么久也确实不合适,岑燕川没有多说什么,找人来接自己。
晚上村里的路,车很不好开,米味送他到村口,车已经在等。
“岑总,一路顺风。”
岑燕川看了眼她身后的路,村里没有路灯,月光被高耸的树木遮得一点儿不剩。
他问:“你看得见?能回家吗?”
米味几不可见地一笑:“可以。回家的路即使看不见,也能回家。”因为,那是记在心里的。
米味送别他,回头走向黑暗。
走到一半,忽然眼前明亮如白昼,她回头。
岑燕川仍站在车旁,他让司机掉头,打开了远光灯,逆着光,她只能大概看见他的轮廓。
宽厚的肩膀,高挑的身姿,那是她见过的,在黑夜里最靓丽的风景。
直至她回家,远光才消失。
那道远光,不仅照亮了她回家的路,也照进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