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明月的脚胡乱踢着,人却被稳稳抱着。
她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该不会真惹恼了他吧?
“你、你、你要干嘛?”明月又委屈又害怕,“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你要跑,我不把你抓起来好生看着怎么办?”把人放到床上,兆惠说话依旧平静,“难道我要欢送你离开?”
明月:“……”
她被兆惠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想到:“不对!明明是你非要把我当成先夫人的!”
明月越说底气越足:“你这样做是毫无用处的!反正我过了一段时间就会把之前的事忘光!到时候就连你,我也会忘掉的!”
孰料他轻轻一笑:“好啊。”
“反正你一直待在我身边,等过段时间你把这不愉快的记忆忘了,不就又能乖乖回到我身边了吗?”兆惠说得漫不经心。
明月一时大脑宕机:“……无耻之徒!”
“睡一会儿吧。”他俯身亲了亲明月的额头,“一夜未眠,你应该累了。”
好歹不是真的要对自己动手动脚,明月松了口气,她也确实被兆惠说中了:从计划逃跑到刚才,折腾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大半天的功夫,明月早就累了。
是以,兆惠一走,她沾上床,不多时,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兆惠走到八仙桌边上,随手拿起一块芝麻酥糖,略一用力,便将手中的芝麻酥糖碾成齑粉,手稍微松了松,又洒落到桌上。
——不错,厨房的人手艺很好,掺的迷药分量也恰到好处。
通宵之后,人其实是不会立刻就睡着的。
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是覆水难收,不过,他也不曾后悔。
她总会知道的。
只是,偶尔还是会怀念从前。
兆惠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又走回床边,轻轻地吻了吻她微微蹙起的眉峰,试图抚平明月暗藏于心的忧虑。
——如果他们中间还没有夹杂着这么多事情,该有多好。
可从前就是什么矛盾也没有,他们也不曾白头到老。
真是十足的讽刺。
混混沌沌中,明月如坠梦中,感觉不到脸上轻微的触碰,只觉得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她从前从没触碰过的世界。
雍正四年。
还没出正月,就传出了被削爵圈禁的“八爷”胤禩、“九爷”胤禟及其党羽被革去黄带子,宗人府除名的消息。
二月,紧接着传出的消息是三阿哥弘时因行事放纵,被皇帝下令过继给已经削去黄带子的胤禩,彻底绝了继位的可能。
至于到底是不是行事放纵,又在何事上放纵,这都是禁宫秘事,普通人自然难以窥知。
一些人的政治生涯到此为止了,有些人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一等恪僖公遏必隆之外孙女,出身名门,更兼忠烈之后……?”
宣旨的天使走后,时年十七岁的兆惠困惑地端详着眼前的圣旨。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问:“阿玛,这赐婚的事怎么会落在我头上?”
他们家虽然明面上说是皇亲国戚,但到了兆惠这一辈,早已是出了五服的亲戚,顶破天说一句是当朝太后的族孙。乌雅氏孙子辈的人那么多,兆惠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被皇帝记住,更不会想到天子会亲自过问他的亲事。
佛标自己都冷汗涔涔了,他也迷茫着呢:“这……我只是跟同僚打了个招呼,给你求了个差事啊?”
谁承想差事一个没有,还把儿子自己的终身大事搭进去了。
不应该啊。
乌雅夫人倒还稳得住:“你们爷俩,先别说了。万岁爷赐婚明明是好事,你倒好,整得跟什么似的。”
儿子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算了,他这个当阿玛的怎么也跟着胡闹?
佛标讪讪一笑:“……这不是太吃惊了嘛?”
乌雅夫人无奈摇头。这四年里朝堂局势波谲云诡,哪怕他们是太后的族人,可老太后对新帝的态度,还有新帝亲姨父阿灵阿的身后事,也足以让他们这些“娘家人”战战兢兢。
毕竟就是他的亲弟弟,没有卷入熙朝夺嫡的十二爷等人,降职夺爵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而认真算算,他们家也和太后的关系远了,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新帝的旨意有任何置喙。
毕竟,上一个跟新帝对着干的人,已经被宗人府除名了。
很多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乌雅家一家三口没想明白的事,究其原因,极其简单。
雍正四年的选秀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选秀,皇家需要为不少适龄的宗室公亲的子弟拴婚。
按照韶屿的话说,这就是大型北京城相亲角。
那拉皇后是正妻嫡母,又是中宫,自然挑起了此次选秀的担子。
皇帝一心扑在国事上,先前又有“八爷党”和弘时一直让他烦心不已。对于选秀不至于不上心,只不过,他的目的也是以替宗室王公拴婚为主,充盈后宫次之。
——许多宗亲子侄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包括宫里两个阿哥。
皇帝的想法,就是皇后此次选秀的中心思想。
因为选秀,皇帝最近到皇后的景仁宫也勤快多了。
“皇后,给元寿他们几个挑福晋,挑得如何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用晚膳,二人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一个吃着饭,另一个笑意盈盈地陪他说话。
“托万岁的福,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人选。”皇后笑道,“富察家的两个女儿都很出挑。”
“都是马齐家的?”皇帝问。
“一个是马齐的孙女,另一个是他的侄女,不过也是巧,两人年龄都差不多。”皇后翻看着手里的花名册。
“皇后觉得哪个更好?”
皇后:“我瞧着他的侄女更加稳重端方,进退有度,容貌也出挑。不过……”
皇帝问:“怎么了?”
皇后略一迟疑:“只是她阿玛李荣保,听说是被圣祖爷革退了,如今家里只有个哥哥当侍卫,只怕面上光,出身比不上马齐的孙女。”
“还以为什么事。”皇帝吃了口饭,继续道,“差点就差点吧。马齐的孙女是哪房的,莫非你还有印象?追到祖上都是一家的,只要元寿他们争气就是了。夫荣妻贵,他们是大清的皇子,踏踏实实办差才是正道!靠女人算怎么回事?”
皇后一想也是,就是前头已经被过继的弘时,他的嫡福晋也是已故尚书席尔达的孙女,可见父辈官职几何,并不重要。
继而笑道:“那感情好,臣妾办事可就有个章程了。”
皇后这头和皇帝商量完,第二天又跟熹妃商议去了——毕竟她是四阿哥的生母。熹妃为人老实,从前在潜邸便安分守己,皇后也很信任她,如今母凭子贵,在后宫也有发言权。
“到底你是元寿额娘,他后院里该进几个人,也得听听你的意思。”
熹妃连忙道:“皇上和娘娘挑中的人想来都是极好的,哪用得着臣妾多嘴?”
皇后笑道:“这次大选,总该让他们后院多进几个人,广延子嗣才行。嫡福晋,皇上已是有数了,只是侧福晋,你们有没有相中的?我瞧着这里面有个锡尔馨氏,闺名唤作韶屿的,尚未拴婚。”
公府的外甥女,阿玛是忠烈,在这一批秀女之中,韶屿的出身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熹妃摇头:“到底出身高了些,若只是个侧福晋,怕元寿他媳妇镇不住啊。”自古后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裕嫔耿氏此时奉陪末座,说实话,她也有中意的侧福晋人选,韶屿其实很合她的意。只是,听说皇上给四阿哥挑的未来岳父,似乎比五阿哥的还差上一些,裕嫔就不敢开口了。
二人生下的阿哥年龄差不多,可弘昼早早地便以弘历马首是瞻,为日后早做打算。她这个当额娘的,自然不能给儿子拖后腿。
若是嫡福晋侧福晋都比四阿哥强,四阿哥又该如何作想呢?
皇后叹道:“那该如何呢?她出身不错,容貌也好,只可惜为人木讷了些,不大像是能扛事的。重要的是,她先前因受牵连,还和阿灵阿一家一块下过狱,也是有情有义之人。”
到底是受了牵连的无辜人,皇后看韶屿也多了几分不该存在的滤镜。
在这些勋贵宗亲的后院里,就是出身也能差些,但是,能扛事,是活下来的必要条件之一。
“不若将她赐婚赐给其他勋旧子弟?”熹妃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事实上,她不肯接手韶屿这个烫手山芋,也是因为韶屿的身份——韶屿是公府外甥女,果毅公府又和熹妃娘家连了宗。听皇后口风,四福晋另有其人,那韶屿与钮祜禄家相关又门第较高的侧福晋身份,便有些敏感了,将来后院不知会不会闹起来。虽然熹妃相信儿子不是那种宠妾灭妻之人,但她也要为儿子排除隐患。
皇后考虑了一番:“熹妃说的有理。”
扛不了事,不若赐婚与一勋旧子弟为妻,一是彰显天家隆恩,二是也少了一个隐藏的大麻烦。
只是,这人选从哪挑呢?
又一次夫妻闲话,皇帝听说了此事,忽然想到下午看到的选内阁笔帖式的名单里似乎有个不错的,因而大手一挥:“就那个正黄旗的兆惠吧!算算关系,他也是太后族人,佛标也是都统,不算是辱没了门第。”
皇后:“……”
皇上,您还记得,上一个出了名钮祜禄家和乌雅家的两个联姻对象的下场吗?